一面与城中的张道岳取得联系,莘迩一面传下令去,叫骑士们暂时停下休息,自带了赵兴、高延曹等将,在魏述、乞大力等卫士的护从下,往观敌阵。
城北填河的壮丁和前阵秦兵已被冉僧奴召回。
学姚桃的部署,冉僧奴也弄了些辎重车摆到主阵的边缘,但不像姚桃可以从营中调辎重车出来,他能用的辎重车只有他本部阵中原用来推送沙袋、攻城器械等的稍许,故此,为补不足,他把填河的沙袋也给用上了,还紧急地砍了些树木,也横七竖八地推放起来,却虽如此,他已算是尽力了,其主阵四周仍然漏洞处处,其所构建成的这道临时防线,一看就是不堪一击。
莘迩驰马於城北的冉僧奴主阵西一两里处,自南而北,纵行细观。
观罢,莘迩笑与赵兴等将说道:“果然如我所料,我军奇袭忽至,秦虏无备矣!”
高延曹问道:“明公,要打了么?”
莘迩说道:“不急,且从我再去观一观邀姚桃阵。”
乞大力见莘迩催马要行,慌忙拦住,说道:“明公,姚桃阵在城东,与我军大队间可是隔着冉僧奴此阵的!明公千金之躯,怎可深入险地?纵是要去,至少也多带些甲骑随行吧?”
屈指数来,这些年里,莘迩指挥、亲与的战事,大小何止十余?亦是打老了仗了的!平时看他文雅随和,其实与到此时空之初那时相比,他的胆气早就不同了,听罢乞大力的进言,他微微一笑,说道:“若是姚桃、冉僧奴敢出兵追我,却是再好不过!”
“明公此话何意?”
莘迩令秃发勃野、李亮,说道:“卿二人即回军中,叫步骑将士做好进战准备,姚、冉如遣兵追我,就趁机攻之!先破冉阵,再击姚阵!”
秃发勃野、李亮大声应诺,转马回去军中。
莘迩在从骑中找到了一个光头,笑道:“通师,走吧,咱们去瞧一瞧你故主的阵地。”
这光头可不就是被姚桃念念在兹的释法通!
兵法云“知己知彼”,已知攻打武都郡的秦军主将是姚桃,那莘迩自然便就不会忘掉释法通这个曾经的姚桃之谋主的,这次来援武都,因此把释法通带在了军中,以备需要时问询。
眼见冉僧奴此阵的防御措施这般简陋,释法通误以为姚桃、冉僧奴确是无备,回答莘迩的话,说道:“姚公虽贫僧之故主,然投到明公帐下后,贫僧才知何为明主!”
对这类的阿谀,莘迩已是免疫,一笑而已。
就带着赵兴、高延曹、罗荡、薛猛、朱延祖、魏述等囊括了唐人、铁弗匈奴、北山鲜卑、陇地杂胡、河州羌种等各色族类在内的一干虎士及释法通、乞大力等,共约百骑上下,莘迩当先,缘冉僧奴主阵的北侧,在距离冉僧奴主阵只有三四百步之远的地方呼啸向东。
……
冉僧奴主阵,望楼上。
看到区区百余陇骑,居然就敢如此胆大地从本部两千多步骑组成的阵北近处大摇大摆地驰过,冉僧奴有种受到侮辱的感觉。
“太嚣张了!太嚣张了!”他发怒说道。
一羌酋提刀,昂首上前,说道:“是啊,太嚣张了!大人,我带一队兵去把他们截住!”
冉僧奴怒道:“瞧不见西边陇贼的主力正虎视眈眈么?这个时候,我阵怎能轻动?”
那羌酋赶忙改嘴,说道:“是,是,是我说错了。那就放他们过去吧!”
“姚将军已经料到陇贼会从陇西来援,一番应对的布置,正奇相合,可谓铁打的一般!这百余陇骑东去,必是去看姚将军阵的,我阵就权且放他们过去,又能如何?就让他们去看一看姚将军的防御部署!也好叫他们知道我军实已有备,让他们不敢轻易来打!”
那羌酋挑起大拇指,赞道:“这叫攻心之计,大人英明!”
冉僧奴表面强装镇定,心中嘀咕,想道:“我阵只有两千多兵,来贼已然探清,足足五六千骑,其若果先攻我阵,就是城中守卒不出而呼应与之,我必亦是守不住的!这可不成,我不能用我的人头,给姚桃换战功!我当急寻脱身之策。”
……
莘迩等骑驰过冉僧奴的主阵,东行两三里,至了姚桃主阵的附近。
登高驻马观之,莘迩神色微变。
入眼望去,但见前头这个南北长约两里,东西宽约两里多,大致呈一个正方形的姚桃之主阵的阵地外沿,一辆辆的辎重车彼此衔接,车中装的都是沙石等重物,把车子压得沉甸甸的,一字排开,绕阵一周,构成了一道防线;辎重车往外,四面数里方圆,并且安插了许多的鹿砦,鹿砦的空隙间,被临时挖出了不少的坑洼。
坑洼、鹿砦、辎重车,这些都是抵御骑兵冲锋的有效措施。
莘迩目光落到姚桃主阵望楼边上的高大将旗上,沉吟稍顷,想道:“这姚桃不愧以降将之身,得蒲茂重用,我军奇袭而到,他於仓促中竟还能做出这等不错的防御准备,可称良将。”
赵兴等当然也发觉到了姚桃阵与冉僧奴阵的区别。
乞大力纳闷说道:“瞧姚桃阵外头的这防御措施,一时半会儿是弄不好的,於此看来,他应是至少一个多时辰前就已得知了我军正在往这里奔袭而来,既是有这一个多时辰的时间,他为何不率部撤回营中据守,却非要在此处搞此阵仗出来?”
莘迩没有说话。
罗荡回答了乞大力的疑问,说道:“这还用说么?他不肯回营,是因为他不愿陷入被动,看他这阵仗,分明是欲要与我军野战决胜!”
姚桃、冉僧奴部多步卒,一旦回营,就只能被动挨打,姚桃没有选择回营据守,其缘故如罗荡所料,正是在此。
乞大力犯愁地瞅着遍布数里范围的鹿砦、陷坑,和那姚桃主阵外围的辎重车,抚摸凸起的肚子,与莘迩说道:“明公,冉贼阵倒也罢了,姚贼这般部署,其阵恐非易下啊。”
莘迩的目光越过姚桃主阵,投向其主阵西南的那座副阵,又望了望其主阵东边的其营,些微的警惕油然而生。
他心道:“我军五六千骑来袭,加上有武都县城中的三千守卒可以为我呼应,合计兵马近万,任攻城者是谁,闻报之后,都肯定会失措,瞧姚桃阵这架势,其却分明是不慌不忙,这……,莫非是姚桃早就料到了我军会来突袭?……只凭这些鹿砦、陷坑、辎重车,是挡不住我军猛攻的,其既敢存野战与我决胜的心思,莫非?……莫非姚桃还有后手?”
莘迩的目光在姚桃副阵、尤其是静悄悄的姚桃营中停留了一会儿。
“明公,已经中午了!”
说话之人是高延曹。
莘迩心中琢磨,脸上神色不变,收回目光,笑道:“走吧,敌阵已经观毕,没什么可再看的了。咱们回去,叫兵士们休整片刻,半个时辰后,与张太守部共击姚、冉!”
本来是打算趁秦兵中午可能用饭的时候,发起突袭的,但姚桃、冉僧奴两阵已有防备,已失去了突袭的机会,莘迩遂临机决策,索性让兵士们略作休整,然后再进攻。
仍是大摇大摆地从冉僧奴阵的北边横行而过,莘迩等回到了西边的本部军中。
已经和城中的张道岳取得了联系。
张道岳亲笔写了一道檄呈给莘迩。
莘迩打开观看,檄上写道:“下官秣马厉兵,候战久矣,明公兵出,下官兵即出!”
看罢,莘迩令道:“再去传檄城中,叫张太守部集结城东,不必先出,等我先破冉僧奴阵,再攻姚桃阵时,他再遣兵助战。”
方才去与城中联系的军吏应诺,复往武都县城的西边去,传达莘迩此令。
高延曹等了几天,总算等来此战,莘迩前已许他先锋之任,这时听到莘迩决定先打冉僧奴阵,他便马上接口说道:“明公,冉贼阵外虽有些防备,漏洞百处,末将不需兵多,只本部两百甲骑,就足能陷其阵也!明公,末将这就去叫末将本部的甲骑们披甲待战吧?”
莘迩点了点头,同意了高延曹的请求。
……
午时过了,未时初,按莘迩原本时空后世的时间单位,亦即下午一点多钟的时候,姚桃阵中,望楼上,姚桃远远看见有一队兵马从来援陇骑的阵中出来,朝冉僧奴阵开进。
紧接着,斥候奔回上来,飞报:“陇贼开始攻冉将军阵了!”
此支来援武都郡的陇骑乃是莘迩亲率,高延曹、罗荡等将俱皆跟从的情况,斥候已从陇骑中打着的那些将旗上看到,并也已经於此前报给姚桃获知了的。
尽管知道了是莘迩亲率,但又何止莘迩胆壮?姚桃亦非怯懦之辈。
他认为自己的种种部署已经十分得当,故是当闻知敌骑主将居然是莘迩之时,紧张固是免不掉,可也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股期待之意。
要是能一战大败莘迩,又或者甚至把莘迩生擒?
这可是天大一样的战功!
现今独有一事可虑,即是:莘迩有没有察觉自己其实是早有戒备?
姚桃问道:“攻冉阵者,陇贼之何将?”
“甲骑二百为主攻,其将高延曹;轻骑约千许,其将为赵兴;下马进战的陇卒亦约千数,其将为李亮。余下的陇贼都没有出动,大概是在防备我部往援冉将军阵。”
姚桃心头一喜,想道:“高延曹是所部太马甲骑,定西之锐也!莘阿瓜将之遣出,进攻冉阵,足可见他没有对我起疑心!好啊,好啊!真是太好了!”问道,“城中守卒有何动静?”
“城头的守卒少了不少,大概是下城,到城中集结了,但到刚才为止,还没有见到一兵一卒从城中出来。”
姚桃略作忖思,已猜出原因,笑道:“只能还是因为我阵未动,所以莘阿瓜为防我部援冉,故令守卒亦暂不出。”
帐下将王资说道:“明公,高延曹、罗荡皆勇将也,赵兴、李亮亦有勇名,其四人并攻冉阵,冉阵兵只步骑两千余,且外无阻碍为凭,怕是不能久守,我军要不要去援助一下?”
“吾正要用冉将军部耗陇骑锋锐,怎可往援?”
王资应道:“是!”
姚桃手按栏杆,凝神眺望,看几里地外,本阵西北边的冉阵状况。
离得稍远,瞧不太清楚。
只见脱离主力的陇骑兵士,果如斥候所报,前为千余骑兵,后为千余下了马步行的战士,向着东西长、南北窄的冉僧奴阵而进。
最初时,骑兵的行速不是特别快。
约一刻多钟,离冉阵两三里远时,骑兵开始加速,步卒被抛到了后头。
在姚桃这个位置望去,看那加速后的陇骑,就好像是一枚锐角形的箭镞。
尽管身在望楼,与冉阵远隔数里,久经沙场的姚桃也能想象得到那千余骑兵唿哨冲锋时,带来的地面震动和给人的震慑之感,并似感觉到了战马全力奔驰时候,那迎面扑来的疾风。
陇骑离冉阵越来越近。
两指长、一指长,半指长。
姚桃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千余陇骑接战冉阵的壮观场景跃入到了他的眼中。
如果把刚才的千余陇骑队伍比作一股湍流的话,这时的千余陇骑,就便是灵活地分作了三股激流。一股较小的激流,直接撞入到了冉阵;其余两股较大的激流,分向南北转驰。
瞬时间,整个的冉阵西面,布满了陇骑的身影,恍又如是黑水漫布。
那分向南北两边的是赵兴所部的轻骑,他们在离冉阵一箭之地的地方及时分头转向,一边朝南北分驰,一边马上的轻骑手朝冉阵中射箭;撞入冉阵的,是高延曹所部的二百甲骑。
高延曹人马皆甲,铁罐子似的,驰骑当先,迎着占满了视野的当面之敌,挟槊呼喝:“吾螭虎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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