戆也好,不戆也好,莘阿瓜说到做到。
六月底,向逵率本部沙州兵五千,出金城县。
东南而行三百余里,於七月初,向逵及所部到达与陇西郡隔渭相望的南安郡。
又行百里上下,抵至南安郡郡治獂道北边的赤亭兵营。
在这里,向逵和南安太守郭道庆、南安都尉马辉及中陶护军王舒望等南安文武见面。
向逵传达了莘迩的军令。
军令只有一句话:“限期五日,攻拔略阳;误期,斩。”
这道军令言简意赅。
却郭道庆、马辉、王舒望三人听后,郭道庆、王舒望也就罢了,马辉脸上显出疑色。
向逵瞧出了马辉如有疑惑,问他,说道:“都尉哪里没听明白么?”
——南安都尉本是曹惠,曹惠走了曹斐的门路,借上回略阳之战立功的机会,得到升迁,现在河州郎将府为吏,他离开南安后,莘迩把原在阴平的马辉调来,接任下了南安都尉此职。
马辉说道:“别的都听明白了,就一点,莘公军令里的‘略阳’,说的是略阳郡,还是略阳县?”
向逵笑道:“都尉是个细心的。……莘公令中的此个‘略阳’,指的当然是略阳县。我临行之前,莘公对我另外有个交代,我也一并转说与君等知晓。即,莘公令我等,这回打下略阳县后,不必占据此城,只把城中秦虏储积的粮秣、军械等物收拢,带回南安就可。”
“不必占据此城?”
向逵答道:“正是。”
马辉越发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向逵把莘迩的原话大致复述给马辉等人听,说道:“莘公说,蒲秦那边如今正在关中征调民夫,秋收之际,蒲茂却征民夫,他还能是为何事?只能是为攻我陇地。这也就是说,短则本月内,迟则也到不了下个月,秦虏对我陇地的大举进攻应该就会。
“看架势,秦虏此次对我陇的攻势不会小,咱们就算是占住了略阳县,等秦虏攻势之后,料我等也难以守住,故是,咱们这次打略阳,主要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占领郡县,而是为赶在秦虏打我陇地前,先打上一场胜仗,一则涨涨我军的士气,二来,挫一挫秦虏的锐气。”
马辉明白了莘迩的意图,说道:“原来如此!”
向逵问郭道庆,说道:“郭府君,莘公的指示就是这样,府君意下何如?”
郭道庆等与向逵都是头次相见,但和马辉、王舒望一样,郭道庆也知道向逵是莘迩昔在建康时的故吏,与莘迩的关系非常亲近,加之向逵从沙州回来之前,是沙州玉门大营的主将,官品并不比他低,因是他对向逵相当礼重,客客气气地回答说道:“莘公的指示高明,这叫做‘先声以夺人’。我没有意见。一切悉从莘公之令便是。”
顿了下,郭道庆又说道,“却有一节,似不可不虑。”
向逵问道:“什么不可不虑?”
郭道庆说道:“将军部曲五千,我南安兵三千余,合之以攻略阳县,不难也,五日内定可克之,唯略阳是秦广宗的辖地,他会不会驰援略阳?一旦他遣兵来援,那这略阳县……”
他的话没有说完,然他的担忧向逵已知。
向逵笑道:“府君无须为此多虑。”
“为何?”
向逵说道:“莘公说了,咱们这回打略阳,唐使君会在陇西郡做个策应的配合,调动部队,佯称将攻天水,……如此,秦广宗就一定不敢轻举妄动。”
郭道庆迟疑不语。
向逵笑道:“府君仍是怀此担忧么?府君,莘公说,那秦广宗上次驰援略阳,结果为府君、王护军等大败之,且略阳守将同蹄度武被王护军阵斩,秦广宗已吃了一次亏,他难道不长记性?这次咱们打略阳县,他就算驰援,然料他驰援的速度也必缓慢,只要咱们速战速决,打下略阳县,抢了东西就走,绝不恋战,他还敢追入南安郡不成么?”
郭道庆想之再三,觉得莘迩的分析不错,点头说道:“莘公睿识卓见,有道理!”
“有道理”的外号大名鼎鼎,向逵久仰,却与郭道庆见到至此时,小半天了,不曾闻郭道庆说一句“有道理”出来,向逵还以为这个外号名不符实,终於等到了这么一句,说来也是奇怪,如一块石头坠地,向逵竟是顿然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心。
简单的战前会议开罢,莘迩对於此战的要求和希望通过此战达成的意图,郭道庆、马辉、王舒望等都清清楚楚了。
兵贵神速,就不再多做延迟。
次日,郭道庆领兵千余,坐镇獂道后方,时刻准备支援向逵等部,防止意外;向逵、马辉、王舒望三部合兵,总计七千,拔营起行,向西北二百余里外的略阳县开去。
要打略阳,须得先经过平襄县。
平襄是略阳郡最西边的一个县,和南安郡接壤。
没有在平襄浪费时间,留下了马辉率兵八百,屯驻平襄县北,威胁和监视县中守卒,向逵、王舒望两部马不停蹄,绕过平襄,直扑略阳县。
……
军报紧急送到了蓟县的秦州刺史府。
接到军报,秦广宗低着头,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
送军报来的是略阳守将的司马。
这司马左等右等,不见秦广宗开口,等不及了,大起胆子,开口说道:“明公,陇兵万余寇我略阳,现已过平襄,将至略阳城下。略阳城中守卒只有两千,恐非其敌,韩将军因遣下吏赶来蓟县,向明公告急,请求明公速派援军!敢问明公,预备何时遣兵援我?”
——“韩将军”也者,是同蹄度武死后,继任略阳的守将,此人名叫韩鸾,是个氐人。
秦广宗慢腾腾地抬起脸。
上回的略阳之战距今才几个月,那时秦广宗的须发尽管已稍有花白,但大体上还是黑的,整个人看起来还算是正值壮年,却才不过短短几个月功夫,真不知这秦广宗是受了多大的精神折磨,居然已是须发皆白。
《白毛男》的故事,经过仇畏等的抨击,反而得到了更大的传播,而今早已是传遍关中,这个司马亦是听过此个故事,并听说了故事主人翁的原型就是秦广宗的。
此时看到秦广宗抬起头后的须发皆白、老态龙钟,这司马吓了一跳。
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划过他的脑海:“使君何时须发皓白如此!却是一如那《白毛男》后文中的描述!”
又一个念头因此而划过他的脑海:“《白毛男》的故事结尾,讲的是主人翁裸身吞粪,白发已然写对,那这裸身吞粪,……”
秦广宗的面容就在眼前,想象那个场景的话,太过真切,这司马身上打了个冷战,胃中翻涌,不敢往下再想,慌忙摇了摇头,把这念头排出脑中。
秦广宗神情恍惚,说道:“是啊,明公。”
这司马愕然不已,说道:“明公?”
连着喊了秦广宗两三声,秦广宗回过神来。
他像是刚看见这司马似的,又怔了会儿,最后才真正地清醒过来,说道:“你刚才说什么?”
那司马心道:“风闻府君癔症,我尚不信,如今观之,传言却是不假!唉,朝中有人好当官啊,染了癔症,还能作我州刺史,不用说,自都是大王看在孟师份儿上而迁就之故。”小心地回答说道,“下吏适才说,陇兵万余将至略阳县,韩将军令下吏向明公乞援。”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这司马问道:“敢问明公,打算何时遣援?”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这司马无法,只好应诺退出。
秦广宗独坐堂上,拈起韩鸾的求援军报再又看了一遍,把之放下,面色呆滞,心中想道:“上次我援略阳,被同蹄度武害了一遭,他死了不说,我也险些失陷虏手。唐千里狡诈多端,这次攻略阳,会不会其实又是为的诱我?我决不能再上他的当!”
又想道,“孟公前日来信与我,言说大王有意召我回朝,这秦州刺史我反正也做不了几天了,当此之际,万事要得为谨慎为虑,可不能再来一次大败,搞得我朝也回不去!”
忽然一股恶气涌上,秦广宗奋力一拍案几,怒骂道,“我与你何怨何仇,你又是哄我败我,又是蔑我‘重将’,又是编《白毛男》出来,恶意诋毁於我,使我成士、民笑柄!唐千里,你自姓你的唐,我自姓我的秦,咱俩井水不犯河水,你又是为何处处针对於我!”
怒冲冲地闭眼坐了片刻,秦广宗猛地睁开了眼,按住案几,努力地站起身,一边喃喃说道,“不成,大王召我回朝的诏书也许不日就到,我不能这样回朝,得赶紧把我的须发染黑!”
这般嘟哝着,他颤巍巍地转过堂后屏风,唤奴婢给他染须发去了。
不但没有下令遣兵去援略阳,亦没有把此略阳求援的军报立刻通报慕容瞻。
……
向逵、王舒望兵到略阳县下。
略阳新任的守将韩鸾到任后,驱使百姓、兵卒,对略阳县城进行了一次较大规模的修补、加固。比起上回打略阳时,王舒望觉得,这城只从外观看,非但无损,反倒好似是坚固了些许。
向逵、王舒望乘马在护城外观看城防多时。
王舒望说道:“韩鸾在氐秦军中的勇名不及同蹄度武,然今观城守,刁斗森严,我军奔袭突至,城头守卒不乱,兼以城墙牢固,此将却非庸才,……将军,这略阳城怕是不太好打啊。”
向逵笑道:“好打,好打。”
王舒望以为向逵仗的是他们的兵马多於守卒,说道:“将军,我军兵马虽是多於城中,但‘十则围之’此兵法之教也。城中守卒两千,我军步骑六千余,是我军部曲才为守卒的三倍。三倍而攻之,虽非不可,可要想在秦广宗驰援到前,或五天内打下此城,亦非易事。
“末将陋见,将军万不可掉以轻心。”
向逵身高八尺,体格雄健;王舒望七尺余,尽管结实,然不魁梧。
向逵不仅比王舒望高了一头,并且比他也壮实了一圈。
两人这会儿并马而立,远处望去,一高一低,一壮一瘦,相映成趣。
向逵笑道:“此战是这回抵抗秦寇的初战,当然是要旗开得胜,方不负莘公所令的!我岂会掉以轻心?”
“那将军说此城好打,是何意也?莫非是将军已有攻城之计?”
向逵问王舒望,说道:“我及我所部是从哪里来的?”
“沙州。”
向逵又问道:“护军可知我在由玉门去金城的路上,曾於唐昌郡足足停驻了半个月么?”
“唐昌郡?”
向逵抚须笑道:“我在唐昌停驻的那半个月,都是在收集一样攻守之利器。我此次随军带来了那种利器不少,用之攻面前此个小小的略阳县城,轻而易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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