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绝云,从人从山,绝云宗因为诸多原因已然没落,可远观山门,却依旧能感受到那来自远古时期的剑韵。
紫微枝上露华浓,起秋风。
管弦声细出帘栊,象筵中。
仙酒斟云液,山歌转绕梁虹。
有云雾,飘渺无法度量,一座座山峰像是古朴锋锐的长剑插在山河大川,威严不可名状。
师承仰望青云峰,旋即如一道游龙上山。
他突破一道道风障,长袍呼呼作响。
随着师承愈发的接近山门,他的面容发生了变化,面上苍老的皱纹逐渐消失,一头白发染上精黑,胡子也缓缓退化。
直到他登临仙阶,空气充斥着灵力,一道道剑元漫天飞舞,反观师承终于褪去了那老人的佝偻,出现在仙门阶梯之上的是一个青年。
此时的青年气质温文尔雅,似是一个药师书生,可仔细去看便可以感受到他的视线中带着一丝丝灼人的锋锐。
这才是他本来的面貌,也是他一直以来在杜七眼里的样子。
杜七一直以来都说他年轻,指的不只是年龄,而是外貌。
……
师承走在青云峰上,诺大山门空无一人。
他是青云峰的丹长老,也是青云峰之上唯二的修士……不是因为需要单独给他空出一座灵宝之地用来炼丹,只是剑修凋零,宁缺毋滥之下必然的结果。
师承去了大殿没有见到他想要见到的那个人,转头来到后山的清溪,果不其然,一个身着洁白丝裙的少女正站在溪边发呆。
“师姐。”师承走过去,轻声说道。
少女一怔,回头说道:“回来了?”
“嗯。”师承望着少女眉眼间的悲伤与疲惫,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巧锦盒递过去,说道:“这是清秋金丹,小三劫时,有七分把握之后再服用。”
少女点头,接过丹药。
师承是嘴笨的人,见到一向活泼的师姐这般的哀伤,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他虽然从安宁那里得到了般若禅师以及劫雷下的众人并未陨落的消息,可并不能确定其真实性,便没有说出口。
少女回了神,发觉师承像个木头站在那后轻轻摇头,说道:“好了,我没事了,你怎么上山来了?不是要陪那个孩子?”
“师姐,夫子虽然下落不明,只是未有定论之事,说不定还有转机。”师承说道。
少女沉默半晌后,指着绝云宗禁地的方向,认真说道:“那不是小三劫,而是真正的劫雷。”
天劫之下,连老祖的神念剑意都难逃寂灭,更不要说一个在争斗上远落后与他人的书院夫子。
“可是……”师承还要说什么,却听少女喃喃自语:“我原以为他虽然是我的爹爹,可我不喜欢他,即使他们夫妻两个一起去死了,我也不会觉得有一丝的伤心……可真的知道了这个消息,心里空落落的,师弟,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你说为什么会这样?”
师承不知该怎么回应,只得叹息。
他这个师姐虽然年龄上比他小一些,不过打小在绝云宗长大,辈分修为都不弱于他……虽然师承早就发觉他这个师姐对八方客栈的消息过于灵敏,猜测过她可能和魔门有联系。
从她口中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止如此,她的父亲不是别人,正是此次消失在劫雷下的那位老夫子。
少女看着师承的表情,忽的笑了:“你那么笨,我问你你也不知道……只是我不明白,师弟你是怎么知晓我与夫子的关系的?”
师承抬手指向南方,少女明白了,无奈说道:“掌门也是,什么都往外说……不过我也能猜到一些,一定是你怀疑我是客栈派来的细作,去找她了。”
师承面露尴尬。
他那时候年轻气盛,哪里知晓这其中的恩怨情仇。
只是八方客栈的掌柜的与四方书院的七位夫子之一居然有个女儿……这种事情说出去,只怕所有人都不会相信。
“行了,我也用不着你安慰,对了……我不高兴的事情你可不能与白云峰的那个女人说,不然她又要笑话我了。”少女立刻振作起来,丝毫看不出方才那个伤心的人也是她。
只见她眼中是燃烧的好奇:“师弟,你那个女儿怎么样了?还不肯随你上山?”
“师姐,我找掌门还有要事。”师承避开视线。
“切,一说起她你就这个样子,算啦,有空我自己下山去瞧瞧那个小侄女,这么多年,也是苦了她了。”少女说着,嫌弃的看着师承:“也不知道你这个爹爹是怎么做的……若是我,这辈子也不可能认你。”
师承闻言,面上多了几分愧疚。
正在这时,一道清冷之声自远处的天际而来。
“师姐,小妹来找你喝酒了。”
听到那声音,少女瞬间便慌乱起来,整理身上的衣服,旋即推了一把师承,说道:“这女人真是有病,不在她的白云峰待着,整天来找我……她定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师弟你去忙你的,别说见过我。”
说完,少女辗转腾挪,很快消失在山野间。
师承为了避免麻烦,也踏云而去。
眼看着飞云如景于两侧消失,师承眼中锋锐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对他来说罕见的柔润与怀念,他从怀中取出一本浅薄书册,不是别的,正是杜七看过的“天人相应论”。
睹物思人。
那时他初入腾云境,道心不稳所以下山修行,正巧那时从丹道反入医道需要读书,于是找了一家医馆做学徒。
医馆馆主有一个女儿,时间过去太久,他已经记不得那姑娘的模样,却记得她曾经一字一句在他耳边朗读医书的声音。
再后来,他接到任务出行东玄,本以为会是短时间的事情,可没想到一闯荡就是那么多年,再回来时,却再找不到那山脚下的医馆。
之后那山下的姑娘曾经不止一次闯进他的梦。
现在也没了,因为他不会在做梦。
修仙不记年,一个转眼,姑娘便像是风一般消逝与岁月中。
只是他们还有一个女儿。
因为对方不是修士,所以并非道侣。
师承认为师姐说的对,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更加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轻轻叹息。
师承稍稍轻松了一些,因为女儿身边有杜十娘和杜七这样的姑娘,所以她回心转意,接受了自己专门为她炼制的金丹,也许以后,他还有机会弥补。
看着师姐方才落寞的表情,师承觉得他不能像那书院的夫子和客栈的吕少君一样。
……
……
花海,风一吹就是一阵摇曳。
罕见的是,这一次那个喜欢吃花儿的女人并未在此处歇息。
内殿,倚石仙子望着满墙青石板的拓印目不转睛,许久后吐出一口浊气。
自从老祖神像湮灭,她们得到了一座仙碑,仙器固然重要,可对于现在日渐没落的剑修之道来说完全是杯水车薪。
绝云宗全盛时期曾有九座剑峰,每一个峰主都是冠绝当世的强者,窥得三分仙路。
现在,九座剑锋最强的两座早在她师父那一代便在争斗中被人削去,若非有老祖神念庇佑,只怕当时的绝云宗就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了。
仙路万万条,每一条都能直通大道,剑修作为曾经的第一大道现在却只能仰望道宫、禅宗以及一众新秀门派……追其根源,并非南荒人才稀少、灵力贫瘠,而是因为古道传承断绝,剑修失格,传承泯灭,这才难登大道。
她师父也说过,剑修似乎已经被天道摒弃,后人在修炼的难度相比于其他的修行方式……难得不是一点半点。
她虽然是绝云宗掌门,可当年老祖传下来的修行之法现在究竟有几分对的上,即使是她也不清楚。
这个时候,那老祖神像中出土的青石板上的碑文就无比的重要。
那也许是剑道再一次于世间大放异彩契机。
这是最有机会的时代,因为仙人传承纷纷出世。
禅子是。
道宫的东华元君也得了青莲仙人的传承。
而她们绝云……仍旧一无所获。
倚石仙子研究碑文,精神真元消耗过大,眼中是隐不住的疲惫……就在此时,一个女人从外面端着花茶走进来,放下后走到她身边度过去一段真元,说道:“我知晓这一次的天劫刺激了你,可也不能太过……这碑文玄妙,能吸人精魄根基,你现在是绝云的顶梁柱,可不能消耗过大。”
“嗯。”倚石仙子点头,坐下端起茶水歇息,旋即看向自己身侧的女人,温和说道:“桐君,你不怪我散了你的消息?”
祝平娘无奈说道:“若是真要怪你,还轮不到这件小事。”
“也是,我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倚石仙子喝下花茶,说道:“这就是大争之世吗?强如他们,顷刻便消散的干净。”
倚石仙子天赋熠熠,在修行天赋上绝不亚于现在的鱼行舟,修行的是最末轮的剑道,却依旧走到了极限。
她现在有仙器加身,并不会弱于书院的夫子与那般若禅师。
可书院单单北方书院就有七位夫子,禅宗十八佛像,道宫更是冠绝当世,这一次领头的那一个女冠道姑在整个道宫的观主中都排的上前三……
倚石仙子自认为即便有仙器加身,她也不是那女冠的对手。
可这么一个人,就这么在南荒陨落了?
她很难想象,若是她也如这般的死了……绝云宗会是什么样子。
“桐君,我开始羡慕你了……那么干净利落的就辞了梅花庵。”倚石仙子说道。
祝平娘摊手:“要我做庵主,不如教我去死。”
“你呀。”倚石仙子缓缓摇头,说道:“你去瞧了少君了吗?”
“没有。”祝平娘说道:“她那个脾气,我若是去了还不得被赶出来?”
“也是,她又要说咱们是去看她的消化了。”倚石仙子说道:“夫子多半是回不来了,正好,她也能放下了。”
“那挺好。”祝平娘问道:“少君的女儿还在你这儿?我去瞧瞧长得是像她还是更像夫子一些。”
“在青云峰,长相……我觉得还是更像她的妈妈,脾气也是,把旁人的好心当路边的石头。”倚石仙子说起旧事,轻松了许多。
这也是祝平娘的目的,她笑着说道:“少君不是傻,只是装不知道。”
“那孩子也是。”倚石仙子忽的起身,说道:“你去屋里呆着,我瞧瞧是谁来了。”
祝平娘点头,端起茶水进屋,之后听到一声。
“掌门。”
“师承?你不是回春风城了?”倚石仙子走出房门,意外的看着眼前的青年,心想比起那一副苍老的模样,还是他本来的样子瞧着顺眼一些。
“怎么?是回来安慰吕丫头的?”
师承看着眼前女人那一副居家的装扮,稍稍的有些无奈,取出玉简交过去。
倚石仙子接过玉简,渗入真元后整个人一愣,匪夷所思的说道:“这个消息……是禅子亲口所说?”
“正是。”师承说道。
倚石仙子忽的兴奋起来,来回度步,说道:“禅子心性我也了解,若是她……只怕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干的好……你总算是给我带来一个好消息。”
师承:“……”
倚石仙子拍拍师承的肩膀,笑着说道:“原来你小子除了勾引女人还有几分本事,对了……这次道宫看在天枢阁的面子上做了一些让步,天枢阁那边给的要求很简单,她们少阁主要见你一面。”
倚石仙子望着师承那愕然的眼神,提醒说道:“你不是教过她们少阁主炼丹?”
“……掌门,我先走了。”师承行礼。
倚石仙子点头,说道:“这是些时日写的剑经,你拿去练练,择日教给她。”
师承接过剑经,发觉是量身撰写的内经,便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不久后,祝平娘走出来,隐隐笑着说道:“他就是小十七的父亲?看着可真小。”
“你和那孩子感情很好?”
“算是吧,我换了几张面孔,做了那么久的小班主……师柒、柳青萝和连丫头都是我看着长大的。”祝平娘说着,提醒道:“这个连丫头就是陪你喝茶磨花的那个连韵的娘亲,这么算来,你可比我小了两辈。”
“……”提起连韵,倚石仙子稍稍一怔,旋即说道:“正事,夫子可能没死,你说这个消息由我说出去好是不好。”
“从禅子那知道的?”祝平娘一下就猜到了,说道:“我觉得可以说,带不带禅子的名就看你们和禅宗的关系了……还有……”
倚石仙子侧耳倾听。
卖消息卖人情,她也是轻车熟路了。
倚石仙子看向身边那个正侃侃而谈,为她出谋划策的姑娘,笑了笑。
所以说她不懂少君,要什么男人。
哪个男人比的上她的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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