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清晨十分冷,寺中禅房中仅有的火盆也早已熄灭剩了一盆子灰,谢容窝在衾被里皱了皱眉却没睁开眼,外面怎么这么吵?
他本不想理会继续睡,可外面嘈杂的声音实在是聒噪,迟疑再三他终于下定决心,咬了咬牙一鼓作气将被子掀开。这寺中的被子本就不暖和,他干脆穿着衣服睡觉,起床的时候倒也省事。
揉了两把眼清醒了清醒,谢容将房门打开,发现本来没什么人的西院多了一群和尚,粗略的算有十几个。这些和尚有大有小,小的约莫七八岁,大的也很年轻。
现在这些和尚就在他窗外的位置打坐在地念着经,一旁还有几个拿着枪的金吾卫看守。
这是怎么回事,故意不让他睡觉是不是?
谢容抚着左肩上的伤口,一阵寒风迎面刮过,这下他是彻底清醒了。
走上前去,谢容不悦的看着地上的和尚,问道:“大早上的扰本公子美梦,你们这些僧人是怎么回事?大雄宝殿还不够你们念的了,跑本公子窗前来念经?”
念经的和尚没人搭理他,只顾念经,谢容刚想发作又觉得没必要和一群和尚较劲,问一旁的金吾卫:“这些和尚是怎么回事?你们围着他们是想听听经净化一下灵魂?”
“回谢容公子,卑职是奉大将军之命在次看守这些和尚。”
“奉大将军之命?”谢容回头朝司马赋及的房间看了眼,怒道:“他这又是抽什么风,大早上的让这一群和尚在我房外念经,他就是故意不想让我睡个好觉!”
“大将军确实是故意的。”刚才的金吾卫说道:“将军还说了,若是公子醒来便让公子看好这些和尚,既不能让他们跑了,也不能让他们死了。如今尚安寺中,只有这些僧人了。”
金吾卫说话的速度不快不慢,吐字也很清楚,可谢容却似没听清一般有些懵。凝着两道剑眉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司马赋及是让他看好这些和尚?尚安寺中仅有这十几个和尚了?
他不过是睡了一觉,寺中出了什么事?
谢容跑向月玦房间,发现房中早已不见人影,司马赋及房里也不见人。经过秦楼安的房间是,谢容本想进去看看又觉得有些不妥,作罢回了适才金吾卫旁边。
“你们将军现在在哪儿?”
“在竹林。”
竹林?谢容上前拍了拍回话的金吾卫的肩膀:“看守这些和尚的重任本公子就交给你了,如你家将军所说,既不能让他们跑了也不能让他们死了。如果任务完成的好,本公子就让你家将军好好奖赏你!”
金吾卫看向谢容还没说什么,便见那人一溜烟跑出西院。将军奖赏不奖赏的不重要,任务完成的好也是应该的,只是这谢容公子当真能做将军的主?
此时竹林中的修竹已被砍倒了不少,沾带着泥土的白骨森然露出,金吾卫还在继续挖着,竹林后破败的院落里司马赋及正带着其他金吾卫在挖掘尸体。
秦楼安立在林中青石路上,凝看着手中一枚腰带扣,这是她从竹林尸体堆里捡到的。这枚腰带扣整体是圆形的,应该是黄铜所制,上面生了一层浓厚的绿锈。
仔细辨别,腰带扣正面雕刻的图案应该是一只飞禽,像是鹰又像是鸿。背面有几处凹凸,应该是篆刻了几个字,可惜现在已经锈的看不出来了。
除了这枚腰带扣,与尸体一块挖出来的还有一些腐烂的不成样子的铁制刀剑。这应该确如月玦所说,或者确实应该如真正的元池长老所说,埋在竹林里的是一支军队。
军中之人的腰带扣上多半刻有所属军队的标志,这只似鹰似鸿的图案她却从未见过,当年陈江口中的逆贼到底是什么人?
秦楼安将腰带扣包裹在锦帕里放进袖中,回去后找宫廷修善铜器的工匠清理一下,说不定还能看清这背面篆刻的字,或许还能有蛛丝马迹。
七年前,秦楼安深思飘远,七年前的洛城发生了太多事,连她公主府都是怪事连连,她丢了的身份令牌至今都未曾寻回来。
“昨晚你还说元池长老会令我大吃一惊,如今我确实很是惊讶,无论是对假元池还是真元池。”思虑片刻,秦楼安走到月玦身边,他已换回一身白衣,也如她所说洗了十遍手,“但让我更为吃惊的是,现在假元池等人竟一夜之间不见了身影。”
她想过元池有问题,可从未觉得元池也是人假扮的。
今日早些时候,司马赋及与月玦应该是说好了,趁寺中僧人在大殿修持之时将直接将假元池等人抓住,因为他们已经找到了真的元池长老。可除了十几个和尚,他们并未发现假元池等人。等他们找到东院时,东院之中已空无一人,连那个叫做空严的和尚都不见了身影。
“事情败露,假元池等人隐藏起来是在情理之中,令人吃惊的是他们是如何避过金吾卫的耳目消失的无声无息。”
尚安寺上下各处皆已搜查过,也派人查看过下山的路,结果寺中不见他们的身影,路上也不曾见下山的脚印。这群人好像人家蒸发一般,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我听你说话的语气还是这般云淡风轻,再看你这神情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事情是不是还在你的掌控之中?”秦楼安侧着头看着月玦,眯了眯眼似是警告:“昨晚你说可以将元池长老安排妥当,如今他竟圆寂了,有你这么安排的吗?”
月玦敛眸看着她笑了笑,说道:“坐化圆寂是元池长老自己的选择,那是他为自己做的最好安排。如今他身处西方极乐世界,有什么地方比这更妥当?”
“就你会狡辩!”
秦楼安睨了他一眼直起身:“我的意思是,如今元池长老已经不在人世,他到底知道什么秘密也只有你知道了。看你这副不慌不急的样子,是不是元池长老还有什么秘密告诉你,而你却没告诉我,比如还有其他下山的出路?”
“元池长老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我能对公主说的也已经全说了。并没有其他下山的路,就算有假元池等人也不可能在不惊动金吾卫等人的情况下安然下山。至于我为何不慌不急,那便是又慌又急也没用。”
秦楼安盯着月玦的脸挑了挑眉,能和她说的他已经全说了,那岂不是说还有不能说的?
“公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般多年,他们肯留在寺中必是有重要之事要做,纵是假元池等人不是真的和尚,亦不会轻易弃尚安寺而逃。我隐隐觉得,他们至今还在寺中,只是我们还未曾找到。”
还在尚安寺中?秦楼安本想问他还有什么不能和她说的,话还未出口便听他如此说,她忍不住回想寺中还有什么地方没有找过,可想下来,凡是可能藏人的地方都已经找了。
一百多人想要藏在寺中不被发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公主若是觉得不可信我们可以换一种想法。如果假元池等人连夜从一条我们不知道的路下了山,那公主认为他们可能会去何处?洛城?工部?”
“如果他们下山...”比起藏在寺中她觉得下山才更有可能,可洛城工部?
“你曾说假元池等人是我父皇派遣的工部之人,为首者叫做陈江。当时尚安寺新封为国寺名声正盛,重阔寺院重塑金身并不是可以随便的小事。我父皇派的人必定不是工部的无名小卒,可陈江此人我却从未听闻。”
她的意思是说陈江极不可能是工部之人,但她如此说月玦应也很难相信,于是又道:“陈江若是工部之人,所能者不过工部之事,又怎会越俎代庖捉拿所谓的逆贼?我会派人回工部查看工籍,只是不知道陈江这个名字是不是化名。”
月玦看着眼前挖出来的尸骨一时没有说话,秦楼安猜想,他是不是认为是她父皇为了不打草惊蛇,派人假扮工部的人潜入尚安寺?
“他们不是工部的人,应也不是皇上派来的人。”良久,月玦很是轻缓地说道。
“如果是皇上的人,这般多年他们扮作和尚把持着尚安寺,皇上对于寺中的情况应该了如指掌,不至于不知道无妄大师早已避世不出之事,更不至于让人谋害自己的公主。”
闻言,秦楼安很是认可的点点头,她不相信父皇会做出烧杀和尚这等残忍之事。
“当年皇上应是确实派过工部的人到寺中,这群人应是还未进入尚安寺便被人换掉。如果他们要捉拿的是所谓的逆贼,既然不是皇上,那只有瑁王,代衡。”
瑁王代衡这四字对她来说已经很是熟悉,然通过月玦口中说出来,她却觉得有一种很奇异的陌生感。虽然适才她也想到了是代衡,可她总觉得不应该由月玦来挑明。
他对她西风朝廷的了解,好像不是一般的过分,其心...叵测。
月玦看着她淡淡笑着,未几转过视线看向竹园院门,秦楼安回头看去,原来是谢容。
谢容来后先是向月玦抱怨了一通司马赋及将一众和尚扔给他之事,听月玦说那是他的意思后,谢容顿时换了一副面孔。不仅没有半丝责怪之意,甚至还感谢月玦让他听了听经。
秦楼安看着他翻脸比翻书还快,不禁很好奇月玦与司马赋及分明都是他的师兄,他待二人的态度怎的如此天差地别,莫非是司马赋及做了什么事得罪了他?
谢容问及寺中发生何事,她与月玦将元痴就是元池之事大体告诉他,他听后的反应先是一惊,后又说道:“我早说这寺中的没一个好人,竟然真的都是假扮的。那个假元池我早就发现他有问题了,他是个武功高手而且下盘十分稳健,昨晚我试探之时他便是装的。”
秦楼安想起假元池与假悟明带着他们去竹园寻无妄大师之时,谢容便说过假元池下盘极稳,想来也是那时月玦开始怀疑他。
“不过说来也奇怪,你说这群人难道是老鼠成了精不成?怎的一夜之间就不见了,莫非打个洞就藏起来了?”
谢容摇着头不解的说道,未几却突然发现月玦正朝他这边看来,他左右晃了晃身子发现月玦看的确实是他,摸着自己的脸不解道:“怎的,突然发现我是如此的俊俏,看呆了?”
秦楼安闻言忍不住白了谢容一眼,她可不觉得月玦如此无聊。
“容,此次带你来尚安寺果然是没有带错的。”月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的没错,他们就如老鼠一般躲到洞中藏起来了,只是这洞却不是他们自己打的。”
谢容依旧不解,有些尴尬地笑着说道:“我...我适才就是胡乱那么一说,别当真别当真。”
“那便算你歪打正着。”月玦转过身看向她:“公主可曾听明白了?”
“你是说这尚安寺中另有玄机,他们藏在...地洞或者暗道密室之中?”见月玦点点头,谢容也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秦楼安又道:“可若如此,我们又要如何寻他们?”
“捕鼠之时设置诱饵,可令鼠自行现身落入陷阱,抓捕这些人自然也一样。公主放心,我已有应对之策,待将元池长老与这些将士僧人的尸身安排妥当,便可设置陷阱等着他们落网。”
秦楼安有些迟疑,如果假元池等人真的还藏在尚安寺中,她相信月玦确实有办法令其自投罗网,可:“你当真确定这尚安寺中有地洞或者暗道密室?”
“我确定。”
元池曾说当年司马赋及的父亲萧策等四五百人住于尚安寺时,夜间十分不安静,且那四五百人并常在寺中现身。现下看来,应是萧策知道尚安寺并非绝对安全,而且也难容四五百人,他定是命人在夜间暗中挖凿暗道密室等藏身之所。
假元池等人盘踞寺中多年,对尚安寺各处定是了如指掌,发现当年萧策等人所建的藏身之处定非难事。
秦楼安听他回答的如此干脆便也未再说什么,如今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试试也无妨。
将元池与所挖出来的尸骨简单拼凑成身后重新掩埋罢已是暮色时分,月玦与司马赋及谢容三人带着一队金吾卫去布置所谓的陷阱,她先回了西院禅房,如今她们要自己煎药了。
秦楼安推门进入禅房,粉黛与采桑正围在母后身边有说有笑,一股梅花香传来,她二人竟在为母后涂染蔻丹?
这个时候突然蔻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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