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仪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娟纱金丝绣花长裙,素雅而清新,发上带着一支镶嵌珍珠碧玉步摇,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没有半点嫔妃的架子,正和一众宫女说笑,若非这是在宫中,谁也想不到这会是皇帝的昭仪。
安王掀起袍子笑嘻嘻的行了一礼:母亲。
程昭仪挥挥手,宫女们很有眼力见的退下了。忙扶起他,嗔道:整日在外面跑,你还想起来要到我这里瞧瞧?
安王顺势坐在她身边:母亲可是冤枉我了,我可是有正经事要做的。
程昭仪道:我看你的正经事就是吃喝玩乐,半点不顾自己的身份,也不怕陛下责骂你。
安王笑道:横竖有二哥和三哥在前面挡着,陛下也不会时常想起我来。
程昭仪轻笑:且不说太子和景王殿下为陛下分忧,却都已经娶了正妃。你一事无成也就罢了,什么时候也娶回一个妻子给我瞧瞧,也好有人管管你。
安王笑眯眯道:母亲,此事先不急。
程昭仪瞪他一眼:怎么不急,你今年都多大了,我还想早早抱孙子呢。
安王打着哈哈:好,我记住了,等看到顺眼的就告诉母亲。
就知道敷衍我,你哪回不是这样说?程昭仪道。
安王笑了笑,走到一盆兰花面前:母妃,这花开的好看。
程昭仪知道他在故意逃避,无可奈何道:听闻陛下今日召你进宫了?
安王笑容微滞:是。
程昭仪端起茶盏,似乎是随意问着:哦,陛下与你说了什么?
安王犹豫了下,撒娇道:母亲,是不是你向父皇提议的,不然父皇一向不管我,怎么会突然说起为我赐婚一事?
程昭仪也有些讶然:我虽然想看你娶妻生子,可从未想过通过陛下向你施压。
安王低声道:那父皇怎么会想起此事了呢?
程昭仪失笑:傻孩子,陛下再怎么忽视你,你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你现在还未娶妻,他自然要关心一下,不然别人该怎么想?
安王道:许是如此。
程昭仪倒是很高兴:陛下想让你娶哪家姑娘?
安王淡淡笑道:父皇只是提起我娶正妃一事,还未说要从那些人家选。
程昭仪凝视着他,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陛下还说了什么?
安王知道,程昭仪对别的事漠不关心,独独在意他这个儿子,他有什么心思,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想了想,安王道:父皇责骂我整日游手好闲,对我的所作所为很是不满,便想指派我些事做,历练我一番,免得将来只知道靠皇家荫蔽,给他丢人。
哦,陛下要你去哪里?
安王轻咳一声:父皇有意让我去吏部历练一番。
程昭仪突然剪下一枝花,微微一怔,旋即浅笑:陛下这样安排,很好。以后等王妃嫁过来,也更有面子,总比做一个闲散王妃好得多,你说是吗?
安王皱眉:母亲,你知道的,儿子对那些政务不感兴趣
程昭仪摇头轻笑:在我面前还要说谎吗?
母亲?
程昭仪淡淡道:以前我让你藏拙,是想让你远离斗争,无论谁坐上那个位置,总能保住你这条命,可你不听我的,偏要与太子交好,既走出这一步,便不能退,我也就随你去了。而现在局势已然明朗,你这条命算是保住了,既然陛下主动提出来,你就听命罢。
不,不是这样的。安王退后一步,母亲,天意难测,父皇突然开始关心我,绝不是什么好事。
程昭仪看他着急的模样,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安王摇摇头:母亲,事情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二哥他母亲,你不懂,我必须永远只是一个耽于享乐的王爷。
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王长叹一生,有些为难:母亲,我不能说。
程昭仪也是个聪明人,看了他一会,明白过来:陛下想用你制衡太子和景王,但,这是为什么?
这是一个秘密,我不能对母亲说,但二哥同样精明,我若是参与朝政,二哥只会防备我,疏远我。哟普他和景王两面夹击,我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可圣命难为,你能拒绝吗?
我安王咬咬牙,我去求父皇。
程昭仪眉心微蹙:你父皇决定的事,谁能改变?
可是
程昭仪无奈道:顺其自然罢,你父皇既然别有目的,一时半刻就不会看着你被害死。
其实,安王心里还有一个猜想,但是他怕吓到程昭仪,没敢说出来。
他道:那儿子听母亲的。
程昭仪莞尔一笑:罢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先说你娶妻的事罢。
母亲,您不是说给我时间吗,怎么又绕回来了?
程昭仪深深看他一眼:有些事需要快刀斩乱麻。与其看着你一直放不下,不如我替你做决定。
安王有些茫然,随即觉得背后发凉:母亲,你在说什么?
程昭仪无奈叹道:傻孩子,你是我生的,你的心思我最是了解。以前我想给你时间,让你慢慢忘了,谁知你一番心意仍旧不改。你知道,我出身不高,本身也不会在意什么门第出身,只要家世清白,只要你喜欢,我就替你求陛下,为你娶来。这世上所有姑娘你都可以求娶,唯独她不可以,难道你不明白马,为何还如此执迷不悟?
安王震惊:母亲,你是如何如何知道的?
程昭仪怜悯的看着他:你的眼神出卖了你,你看着她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虽然你以为你掩饰的很好,但是你瞒不过我。之所以追随太子,也是为了她罢?
安王面色一变,有种被拆穿心思的慌乱,还有愧疚失落。
母亲,我
放下罢。程昭仪握住他的手,你这种心思本就不该存在,一旦被人发现,你可知是什么后果?你被人唾骂也就罢了,还会连累她,她现在的身份不容许出一点差错。
安王急忙辩解:母亲,我承认我不该抱有不该有的心思,但我隐瞒的很好,谁都不知道,她她也一直不知道,对我疏离又客气,我我只想偶尔看她一眼,我就心满意足了。我那么在意她尊敬她,怎么会给她带来麻烦呢?
那又如何,只要你一天放不下她,就是你的错。程昭仪低斥一声,又放柔了声音,放下罢,她不是你的,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是。她从前是宁王妃,现在是太子妃,以后还会是皇后,就算崩逝,也要葬入皇陵与太子合葬,她永远不可能是你的,你该明白的。既如此,你还这般执拗做什么?娶妻生子,安守本分做你的王爷,才是你该做的。我从不指望你有什么大造化,只希望你好好活着,一生安安稳稳。
可是安王还是不想妥协。
没有可是。程昭仪道,这次,你必须听我的。
安王只觉得一颗心被一只手捏住了,艰难地出声道:母亲,你让我再考虑考虑罢。
见他退让,程昭仪也不想再逼迫他,只是道:你长大了,不该意气用事。
安王知道,郁瑄在宫里有耳目,皇帝召他进宫的事,想来他已经听说了,想必不久就会知道皇帝与自己说了什么。
未免引起不必要的猜忌,是以,他绝不能回安王府。
暗暗思忖了一番,他去了太子府。
舞阳公主已经回去了,他进了院子,便看到太子正陪着舒姐儿玩,旁边坐着的是沈妘和沈妤,当然,两位良娣也不会错过这个在太子面前露脸的机会的。表面上在殷勤的伺候沈妘,实际上心思在太子身上。
安王远远地瞧见人家一家人其乐融融,只能压下心中的酸楚。调整好心情,他扬起笑脸,大声道:二哥。
郁瑄正抱着舒姐儿举高高,闻言回头望去,笑道:四弟。
说着,便放下舒姐儿。
舒姐儿正在兴头上,有些不乐意被中断,牢牢搂着他的脖子不放。
郁瑄忍俊不禁,轻声哄着:爹爹一会再陪你玩,你四叔来了。
舒姐儿轻哼一声。
沈妘起身,要抱过她:好了,别闹你爹爹了,快过来。
舒姐儿扁着嘴,不情不愿的朝沈妘张开手臂,到了沈妘怀里。
安王走过来,摇摇折扇道:二哥今天怎么有闲情逸致陪着舒姐儿在这里玩?
郁瑄理了理衣袖,朗声笑道:今天的事处理完了,想到许久未陪她玩耍了,今天正好有时间。
安王敲敲舒姐儿头:是啊,二哥整日忙于公务,我若是舒姐儿早就不认你了。
郁瑄与他落座,接过茶去,仿若随意道:对了,父皇突然召你进宫,所为何事?不会是又惹出什么祸来被父皇知道了罢?
闻言,沈妤抬起头,看向安王。
吴惠然和郑盈绣虽然不乐意,但还是退下了,看见岿然不动的沈妤,有些嫉妒。
安王听出了话里的试探,却是故作苦恼道:可不是?父皇责骂我,整日就知道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觉得我给他丢脸了。还说我时常到二哥府上,却学不到二哥半点能力,是以就给我指派了些事做,非要把我丢到吏部去历练。二哥,你是知道的,素日让我品鉴音律,赏花养鸟还行,可是这些事我哪里见识过?
只怕届时会做错事,我也不耐烦在那里待着,但父皇的命令我哪敢违背,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二哥,你替我向父皇求求情罢,别让他为难我了,我真的学不会也不想学。更让我不能接受的是,父皇要我娶妻,这样岂不是多个人管我,我哪里还能向现在一样自在?二哥,你说父皇一向不喜欢我,怎么突然管起这些来了?
郁瑄眼底闪过一抹寒芒,却是故意幸灾乐祸道:四弟,没想到你也有这么一天。依我看,父皇说的对,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成家立业了,虽然你的身份不需要立业,但能收收性子也是好的。父皇既然决定了,你就去罢,别让父皇生气。
安王一脸失望:母亲不帮我也就罢了,二哥你也不帮我。
郁瑄拍拍他的肩膀,大笑道:四弟,不是我不肯帮你,我也不敢违抗父皇的旨意。你就在吏部好好学,也可以为我分忧。
安王一愣,噗嗤一声笑了:我帮你?二哥,你就不怕我给你拖后腿?
郁瑄笑道:横竖届时父皇骂的不是我,当然,我会替你求情的。
二哥,你见死不救。安王埋怨道。
郁瑄笑的越发开怀,道:父皇可说为你选哪位姑娘为王妃了吗?
父皇只是提了一嘴,还没着人去准备。
横竖你是逃不掉了,就收敛心性,等着娶妻罢。
安王苦笑一声:再说罢,希望父皇忘记此事。
他下意识瞥了沈妘一眼,又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
沈妘笑意温婉的陪着舒姐儿和沈妤玩笑,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当然,更可能是因为沈妘心里没有他,不在意他什么时候娶妻。
安王离开后,郁瑄脸上的笑容落下,目光阴鸷。
沈妤正打算回府,路径外院书房的时候,看到了前面的郁瑄。
她缓步行去,声音含笑:太子现在连安王殿下都不相信了吗?
郁瑄有心事,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闻言一惊,转过头去。在看那张熟悉的脸时,眸子里的阴鸷慢慢褪去:宁安。
沈妤唇角挑起:殿下,你该相信安王殿下。他一直与世无争,只想做个富贵王爷罢了,殿下委实不该想太多,免得坏了兄弟情分。
郁瑄笑容冷然:我是想相信他,可是我不相信父皇。宁安,父皇是什么人,你我一清二楚,他一向不在意四弟,为何突然要关心他,扶持他?
沈妤轻叹:殿下,虽然为时已晚,但我还是想说,您操之过急了。在你那次想在宴会刺杀中趁机弑君开始,陛下就已经对你产生了戒心不是吗?陛下厌弃景王,又不再信任您,他想到周王也不足为奇,若换成殿下,您也会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