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以善良为食(1)
明微沉默坐在大红色丝绒椅子上,这里只剩下他跟喻朝汐两人,奥丁已经离去,舞台上空无一人。
他的思绪有些混乱,洛基跟奥丁是兄弟,这好像是一句废话,因为北欧神话就是这么写的,但明微从未想过他认识的那个洛基和巴黎的暮色教教主奥丁竟然有染,那么他们认识的时间绝对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时候,也就意味着明微认识的洛基全都是伪装,恐怕就连湿婆都被骗得团团转。
洛基与奥丁之间是否也存在奥丁所说的那种心灵感应?如果有,好像一切都说得通了,难怪暮色教对他了如指掌,难怪自己在他们心目中有如此重要的战略地位,几次三番想置他于死地,明微在洛基面前的确暴露过一些力量,所以他们觉得只有他死了才威胁不了暮色教。
现在居然要他去放走正被囚禁的洛基,明微知道这是一个愚蠢的交易,他们好不容易把洛基关了起来,要是让他与奥丁联手绝对会让暮色教变得更难对付,如果不答应,陈璃画怎么办?
有的人就是会让你不在乎对错,只要能让陈璃画自由,似乎怎样都是值得的。
明微接受了,不然还有什么选择呢?老实说他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喻朝汐也是,没她可做不成这件事。
洛基,既然能抓到他一次,就能抓到第二次,不同的是,应当不会再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了。
奥丁早将一切安排妥当,就像未卜先知那般自信。
海岛监狱位于爱尔兰南方海域,法国西部的凯尔特海,靠近大西洋海域,从巴黎出发,距离他们最近的港口位于上诺曼底大区,滨海塞纳省的一个名为“勒阿弗尔”的副省会城市,这里每个月一号的午夜会有一艘货轮穿过狭长的英吉利海峡向海岛监狱运送物资。
在喻朝汐神谕效果下,可以十分轻松借助货轮抵达目的地,工作人员搬运物资的时间为一个小时,在此期间他们需要找到洛基所在囚室,并拿到一张狱警身份卡以开启牢门、解除电子镣铐,或者在中控室完成以上操作。
时间并不充裕,若是在一小时之内没有及时返回货轮,他们将在海岛监狱等待一个月后的下一艘。
奥丁给了他们一张海岛监狱的结构草图,是洛基凭借记忆所画,但他的活动范围十分有限,只能看个大概。
这样看来明微猜对了,洛基和奥丁果然可以意念交流。
于是在同样的夜晚,他坐着的红色丝绒椅变成了汽车的皮革座椅,司机载着他跟喻朝汐前往勒阿弗尔港口,两地距离约莫两百公里,车速快些可在三小时之内抵达,司机正是那位叫做海雕的美国人,“神谕·将熄”能够控制风的流动,在汽车的行驶过程中加速,如果行动成功也会是他前来接应。
Iaco巴黎分部这边,得知阿图罗研究员的经历之后,吴可非和格洛丽亚不认为对方会特地赶来巴黎再次违反规定用黑魔法帮助他们,哪怕他们除此下策之外一筹莫展也觉得有些过分,但兰斯洛伊仍然觉得可以一试,毕竟只是一个寻找东西的魔法,应当不会有什么失控的情况发生。
他拨通了阿图罗的电话。
“阿图罗研究员,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兰斯洛伊开门见山。
“什么事?”
“你应该也听说了,巴黎出现了一只恶来鬼,我们虽然有对付恶来鬼的手段,但这东西极难寻找,所以我们希望借助一些魔法的力量。”
阿图罗研究员显然沉默了一下,他迟疑:“问我做什么?”
“您对这方面有所研究。”兰斯洛伊说。
“这是老大的意思?”阿图罗问。
“不是,只有我跟吴可非还有格洛丽亚知道。”
“你们疯了吗?不可能的。”阿图罗断然回绝。
兰斯洛伊早有预料:“只是一个寻物魔法,不会出什么意外的,因恶来鬼而死的人不断增加,我们这么做是为了救人。”
“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阿图罗说道。
“如有任何意外,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兰斯洛伊说得大义凛然。
吴可非看了格洛丽亚一眼,也说道:“我们会一起承担。”
“这不是谁承担责任的问题。”阿图罗的语气复杂。
格洛丽亚这时也开口了:“阿图罗研究员,如果你有能够找到恶来鬼的办法我们希望你来帮忙,您的学生明微现在还不知所踪,有线索表明他已经与密教有所冲突,还被官方通缉,这种情况下如果您能帮忙,想必老大会理解。”
阿图罗很是纠结,其实在没犯错之前,组织的规定只是组织的规定,但犯了错后就会演变成自己对自己的规定,一个观念健全的人,往往是自我约束最难违反,就像一个善良的人不去伤害他人并不是因为法律不允许一样,后来的阿图罗不再使用魔法也不是因为组织规定,而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
兰斯洛伊说道:“任何力量向来有利有弊,哪怕是神谕,只在于如何使用,哪怕是黑魔法书上记载的也并非全是邪恶的黑魔法,其中照样有能够挽救生命的咒语,阿图罗研究员,这一次你可以做好。”
明微和喻朝汐已经在货轮的甲板上随着海流前进,一切按计划进行。
他们刚启程穿过了本初子午线,海面上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抬头望不见月亮,但有多如黄沙的繁星,这是光污染严重的巴黎看不到的美景,甚至正前方就能目睹从海平面上升起的银河,那像是女孩头上用鲜花编织的发箍,戴在地球的头顶,横跨整个星空,装饰静谧的夜。
抛去耳边的海浪声,这夜的确是静谧的。
如果只是一场普通的游行,这夜也会是安详的。
但世界上总会有事物在身后推赶着你,他只是想找到陈璃画而已,然后回到学校平淡的生活,这次保证好好学习。
“那颗星星好亮。”喻朝汐指着银河一侧说道。
看吧,受人关注的永远都是闪闪发光的明星,没有人会特地关注一个黯淡到难以看清的东西。
“那是织女星,对面那个稍暗一点的就是牛郎星。”在能看清银河的时候,这两颗几乎是最好辨认的星星了,就如传说中的那样,隔水相望。
“臭显摆什么?我又没问你。”喻朝汐呿了一声。
明微扶了扶额,这也叫显摆吗?
以前为了多看几眼陈璃画而选修的天文,现在天成为他的主修之一,虽然并没有上过几节课,比陈璃画还差得远,但这种知识对明微而言只相当于常识。
喻朝汐用手丈量着银河的宽度,“它们的距离有多远?”
“这下是你问的喽?”明微带着思索望向牛郎织女星,在想怎么回答,他说道:“距离十六光年,对我们来说很远,但在宇宙中不算什么,只要视角拉得足够远,它们甚至可以紧贴在一起,在地球的夜空上它们已经离得很近了,只隔着一条银河。”
“这个世界可真大。”喻朝汐不由得感叹。
明微有些出神:“大到就连星光都要在宇宙中流浪。”
悠悠经年才能与其他星星相遇,哪怕地球上的夜空几乎要被星星铺满了,但在未可见的宇宙深处,仍旧有无数道星光正热烈地奔向人类,点缀未来的夜,希望届时还有人类。
喻朝汐看了明微一眼:“所以你一定能够找到陈璃画的。”
“原来你会说人话。”明微感慨,是啊,只不过需要再流浪一会。
喻朝汐哼道:“我还想说呢,要你是吴可非就好了。”
“真遗憾,我也希望我是,但他应该不会跟你说这么多。”明微摊了摊手。
“他说不说话并不重要,在我身边就够了。”喻朝汐说。
明微感到一阵肉麻,他嫌弃出声:“咦~为什么你好像已经把他当成私有物了?就不担心他对你根本没有感觉吗?”
“幻想有罪吗?大不了到最后孤苦伶仃喽。”
“我还以为像你这种小肚鸡肠的人,得不到的东西就要毁掉。”
喻朝汐轻轻点了点下巴:“好像是个不错的提议。”
希望吴可非人没事,明微默默祈祷。
喻朝汐突然对着天空张开手掌,喊道:“看我新学的技能,斗转星移!”
像是梦中的景象,只见整片星空顿时化作了转动的万花筒,数之不清的繁星扭曲,出现了一层层规则无比的星轨,而星轨中央是缓慢移动的牛郎织女星,它们共同踏入银河之中,星光融化在了一起。
两人站在巨大货轮的甲板上望着夜空,脚下是漆黑如墨的海水,明微被眼前绚丽的奇景震撼地瞪大眼睛,这是什么神乎其神的手段?同时他又有些着急说道:“快停下,被人看到怎么办?”
喻朝汐捂嘴大笑了起来:“瞧你这怂样,真以为我神通广大?”
明微懵了一会。
“我的神谕是操纵光影,但我并不需要操纵完整的一束光,我只要扭曲落在我们两个眼前的光线就够了,换句话说,只有我们看得到这幅画面。”喻朝汐一脸骄傲解释。
明微这才松了口气,要是到处都能看到满天星轨可就麻烦大了,虽然这也不是他该操心的事。
“有这种神谕应该永远都不会无聊吧?”明微不禁感叹。
喻朝汐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发出思索似的轻声。
“其实,我觉醒神谕的代价并不只有头发变白,我的眼睛有很长一段时间什么都看不见。”喻朝汐说道。
“啊?”明微愣了,还有这种事情?
“医院什么都检查不出来,一切完好无损,但我就是什么都看不见,眼前永远只有一片黑暗,就好像所有光线都没办法触碰到我,刚开始我每天都在哭,别人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我以为自己永远失去了光明。”喻朝汐说的时候眼底带笑,“我被迫休学了,父母因为工作原因没办法每天照顾我,于是我跟爷爷奶奶生活了很久,老人嘛,其实眼睛也不好使,但戴上老花镜还是比我强多了,毕竟零和一的区别是无和有。”
“后来我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每天无所事事甚至学过盲文,虽然学得不是很好。”喻朝汐说,“我奶奶看电视的时候我也会坐在旁边听,除了听听台词,她还会跟我描述画面,你知道电视上放的国产剧大部分很无聊的,我还看得见的时候根本不看一眼。”
明微十分赞同地点头,其实小时候电视上都是好看的,后来不知是自己审美提高了,还是拍电视的审美倒退了,总之就不好看了。
“但是我奶奶描述画面的时候,我一边想象一边眼泪流了出来,我也不知道哭什么,可能是感动,可能是委屈。”喻朝汐微微摇了摇头,“有一天城里开展了一项公益活动,我爸妈用我的残疾人证帮我报名,那是面对视障人士的电影讲述,每个盲人身边都会配备一位志愿者全程陪同,志愿者在电影院里会坐到你旁边为你描述电影画面,那时候大家还不太专业,不像现在会请一个专业的讲述人员讲给所有人听,但那天我的体验很好,除了身边那位志愿者的声音比较近,我也可以听到其他人轻声描述,反而能够在脑海拼凑出更丰富的画面。”
“听起来挺温暖的。”明微不由得感叹,他真没想到喻朝汐还有这种经历。
喻朝汐认真点头:“我全程挽着那个志愿者的手臂,在进电影院前便听他说这里有台阶,旁边有扶手,他还向我描述周围的环境,带有广告牌的高楼,停在马路牙子上的自行车……他身上很冷,声音也很冷,却令人心里温暖。”
“你的眼睛是怎么恢复的?”明微好奇。
“就跟失明的时候一样,没有原因,某天醒来的时候,一成不变的黑暗多了些星星点点的东西,而且不断变化,我能够有意识地控制它们,直到汇聚得越来越多,就像脑子里的沙画,这样形容你肯定不理解,总之我的眼睛突然就好了,同时掌握了操控光影的能力,当然,跟重见光明比起来,觉醒神谕带来的喜悦几乎微不足道,你绝对体会不到那天我有多开心。”喻朝汐回味,“也是在那天,我发现了自己头发已经全白,但无所谓,至少我看见了它是白色的,只要我想,还可以染成五颜六色。”
的确很难感同身受,否则海伦凯勒也不会写下《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后来城里组织过很多次类似的公益,每一次我都去当志愿者,想帮助别人的同时,也想找到那天带着我的志愿者,很可惜,一直都没有找到,那么多次的那么多志愿者里,没有跟他声音一样的人。”
午夜海潮声声入耳,货轮悠悠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