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自断天休问,独倚危城。
袁术这话说的倒是极为胆魄和悲壮,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派出去的探子还没有打听到王黎、曹操和孙坚三军的行军路线,刘备的前锋营已经开拔的消息却已经传到了他的耳中。
这让刚刚才坐在龙椅上的袁术,顿时觉得屁股下有针扎似的,再也坐不安稳,大手抓住眼前的酒具猛地砸在地上,横眉怒目的看着殿下重臣。
“哼!这狗日的大耳贼,一个织席贩履的伪君子,伪朝还没发兵他就敢来攻大朕的疆土?伏义,立即点起三军前往怀远,务必生擒了这厮,老子要在这大殿里活剐了他!”
纪灵闻言正待领命,这边厢转出一名五十多岁的文臣出来,拦在纪灵身前,朝袁术谏道:“陛下不可,如今陛下登基称帝本就逆天而行,万事尚需多加揣摩,朝乾夕惕,切不可轻易调动大军。
王德玉手掌朝廷命脉,拥有天下大义,其麾下将校无数,谋士无双;曹孟德坐镇隔邻兖州,帐中豪杰如过江之鲫,一直对我等虎视眈眈;孙文台名为同盟其心却不甘,前番遣至江东的戴监军如今尚未传来回信,只怕也多有变数。
此时此刻,陛下应当在京都做好随时面对三面大军夹击的准备。伏义乃是陛下殿前的重臣,我朝有名的上将,自然应当留在京都,对付刘备麾下残缺的兵将微臣和梁纲二人率领八千精兵即可!”
见殿下侃侃而谈的正是自己帐下的第一谋士阎象,袁术心中的阴霾尽去,一丝欣喜跃上眉梢。
这阎象乃是袁术的第一谋士,胸中颇有良谋,袁术同样也托之以心腹。但是前段时间袁术以“代汉者当涂高”之事称帝,这心腹之人阎象却带头力谏袁术不可僭越称帝,言辞恳切犀利。
其言辞曰:昔周后稷积德累功,至于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犹以服事殷。明公家世虽贵,未若有周之盛;汉室虽微,未若殷纣之暴也,此事决不可行。
说白了,就是说袁术功德不及凤鸣岐山的周文王父子,而汉皇永安帝或者陈留郡王却又不如商纣王那么残暴,但周文王父子尚且知道装模作样继续服侍纣王以观天下,你袁术又凭什么敢推翻汉室呢?
这番话给了袁术当头一棒,那感觉就好像是当了多年的光棍突然遇到一个令他怦然心动的绝世美女一般,几经波折和关卡,终于打算将那美女拥入怀中放船入港之时,那美女却告诉他:对不起,大姨妈来了!
因而,闹得袁术老大不高兴,对阎象破口大骂,二人之间也生出几分的不快。
如今,这阎象既然主动伸出橄榄枝,愿替自己这个君父分忧,袁术又哪有将这下台阶往外推的道理,急忙起身走下丹陛亲手扶起阎象。
“既然如此,那就辛苦阎卿了,朕给你拨八千步兵,再加两千精骑,由你主帅,梁纲为辅。另外,之前金尚也是你保下来的,朕就将他一并拨付给你,你等务必要将刘备大军阻挡在怀远之外!”
……
阎象和梁纲率一万大军,由寿春直奔怀远。
风怒吼,水滔滔,大军心气高。不过两日一夜的功夫,大军便已来到怀远城中。
大军刚刚安顿下来,仲氏“太尉”金尚开口变言:“文纪先生(阎象字),袁术僭号天子,多有奢侈荒淫横征暴敛,使江淮地区残破不堪,民多饥死部众离心,异日必为天下诸镇所擒所不齿。
先圣曾经说过: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金某虽然为你所救,亦知你曾反对过袁术称帝,甚至昔时金某同样曾与他结盟兖州城下。但如今袁术叛国自立,金某身为汉臣岂再能与你等同殿为臣?
文纪先生,金某身在你等军中,手也无缚鸡之力,要杀要剐随你等便,但要金某为袁术出一份力,力阻复汉之义士,请恕金某无能为力!”
梁纲面色微变,便欲斥之,却见阎象朝二人摆了摆手,问道:“梁将军,元休,如今我等远离朝堂,你二人暂且将纷争置于一旁,容阎某问你二人一句。
你二人或多年征伐沙场或主事一方疆土,也算得上是见识深远之士,胸中自有一番河山锦绣。且不论袁公路是否僭越的问题,以你二人之见,他可能打下这汉室江山,称帝天下?”
“不能!”
二人想了想,同时朝阎象摇头道。
“为何?阎某若是记得不差,你是六七年前便已经开始追随公路的,如今公路麾下雄兵数十万,将校百十员,而豫、扬两州也算是地广良多,为何你也心怀疑虑?”阎象朝梁纲笑道。
金尚同样目瞪口呆,他知道梁纲乃是袁术心腹,投身袁术不过五六年的时间,便已从一名屯长升至将军。按说袁术的提携之恩,就算梁纲以死相报也不为过。
可这梁纲好像并不是很认同袁术,虽说刚才有开口叱骂自己的嫌疑,但那也仅仅只是想叱骂两句而已。
梁纲摇了摇头,正色道:“纲出生寿春,乃是地地道道的寿春平民百姓之家。前扬州刺史陈温居扬州之时,多有大户相互勾结,欺行霸市,鱼肉百姓,民众苦不堪言。
主公挥军而至,斩杀了陈温自领扬州刺史,纲感激主公恩德,这才率领族中子弟百十人投身于主公麾下。蒙主公提携,又兼纲戎马战阵,这才从一名屯长升至如今的高位。
但这些年来,主公的所作所为纲亦愈发看不大懂了,不但骄奢荒淫,对治下的百姓商户也多有巧取豪夺之嫌。而现在更是直接僭号天子,叛国自立。纲虽然身受大恩,亦欲以死报效主公,但这并不代表纲就认同主公的所作所为。
且不说王德玉、曹孟德麾下猛将如云,谋士如雨,雄兵成林,而我军中数得上人物的也只不过纪伏义一人。单说他二人拥大义,以有道而伐无道,主公又焉得不败?”
金尚点头捋须:“袁公路一门四世三公,枉自立国,其见识却不如一军中将领也。梁将军之言,金某亦颇为赞同,无术不成事,无道不持久。
袁公路才大志疏,兼且身无大义,不行天道,金某以为袁公路不过数月间,必然败于王德玉和曹孟德之手,且死无葬身之地!”
“你二人说的皆是正理,袁公路乃是自取死路。阎某再问上你等一句,既然你们认为袁公路不行天道,那么天下又有何人可能行天道呢?”阎象点了点头,接着问道。
金尚叹了一口气:“我大汉朝立国四百余年,高祖、武帝以及我朝光武帝哪一个不是气吞山河,顶天立地?可惜,这数百年来的时光早已经将我汉室血脉中流淌的那丝豪情和热血磨得精光。
这些年来,朝廷皇权屡番更替,桓帝、灵帝以及眼下这两位龙脉,皆无振兴天下的本事。要说这天下尚能重振昔年高祖雄风和豪情的人物,金某倒是以为无非雒阳王德玉、兖州曹孟德以及江东孙文台等辈。
至于那袁公路的兄弟袁本初,和袁公路却是同出一辙的志大才疏,而幽州公孙瓒刚猛有余智慧不足,其余如荆州刘表,益州刘璋,巴中张鲁等辈那便只能是区区困兽守财之奴罢了。”
阎象赞叹了一声,接着说道:“不错!元休果然心怀锦绣,这江山社稷英雄人物早已藏于胸中。不过,元休虽然历数了各州人物,却还是漏掉了一人。”
“何人?”
“徐州刘备刘玄德!”
“刘备刘玄德?这个织席贩履之徒?”
“正是!”阎象颔了颔首,倒了一杯茶饮了一口说道,“刘玄德此人看似在诸侯中并不显眼,但你二人切莫忘记了他的出身。此人乃是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因其父早亡,寡母独居,因而才织席贩履于江湖中混一口饭吃。
但是,这么些年过去了,当年那个织席贩履的人还在何处呢?数千精兵伐黄巾,讨董卓,暂借清河却要在袁绍这只老虎头上捋须,虽然屡战屡败,却敢屡败屡战,后来更是千里援救陶恭祖,这才得陶恭祖谦让,拥兵数万坐镇徐州。
其人四海飘蓬却百折不挠,同样亦有一片仁心,从无到有,如今更是坐拥一州。难道你们不觉得,他与我朝高祖极其相似吗?论出身,高祖同样出身卑微,不过一区区亭长而已;论仁义,高祖约法三章。所以,阎某以为刘玄德亦为天下英雄也!”
“先生之意莫非是要我等降于这刘玄德?”梁纲眉头一皱。
阎象点头看着二人,目光灼灼:“正是!这刘玄德出生中山靖王一脉,乃是高祖皇帝的龙子龙孙,亦为当世之英雄,应该是不会辱没了我等,同样亦合天下大义。梁将军、元休,你二人以为如何?”
金尚拍案而起,梁纲沉思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却又问道:“那么先生是打算我等立即投靠于他,并将这怀远让于他,再引军入寿春与袁公路分庭抗礼吗?”
阎象摇了摇头:“非也。阎某带领两位脱离京都漩涡,皆因两位忠义,一腔热血心向天下,阎某也不愿我大汉再少了几根脊梁。至于当下是否便要献城刘玄德,阎某却另有计较。”
“有何计较?”
“其一、阎某心中虽已将他划为英雄一列,但他是否就是真的英雄,是否就能真的重振大汉,那就还得与其较量一番,校验一下其人的成色。
其二、刘玄德手下不过关张陈三人,但这三人与刘玄德却是亲如骨肉。我等就算要投靠于他,却也不能轻易降之,否则我等一入其帐下,他又如何重用于我等?”
“所以,我等要和刘玄德大军战上一场?”
“正是如此!”阎象点了点头,霍然起身在案桌上一拍,“而且必须在这怀远城下给他留下足够深的印象!”
ps:阎象字在正史中不曾查到,因此以《国语》中:‘设象以为民纪’一句,取其字为文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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