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的视线自刀光往上,去向了那把刀的锋芒之间,只是稍稍停顿,便继续向前,最终望向了握刀的那位少年。
握刀少年身上的破烂麻衣千疮百孔,似是乞丐一般狼狈。
脚下的草鞋泥泞不堪,像是刚从泥水中回来。
头顶的笠帽遮住了少年的眼眸,将他所有的情绪尽皆藏起。
左侧腰间那个深红色的酒葫芦在风中摇晃,传来了酒水碰撞葫芦壁的声音。
他右手中握着的那把古刀不知为何突然响起了一阵古怪的刀吟,轻啸缠绵,顺着刀光往断崖四周传散。
时隔日久,在人世间几经周转,再次见面时,对方还是当初的模样。
无论是打扮还是身上的气息,哪怕是刀下的那一丝张狂,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唐青在风中轻笑,感觉很好。
只是或许是久别重逢,带着几分再见时的无所适从,唐青望着带刀而来的阿刁,暂时还没有找到打破沉默的那句话,所以他只是微笑,温暖如初。
阿刁自然也看到了唐青。
事实上,他在纵刀而落的前一刻便隐约听到百里断江的声音中似乎提到了唐青这个名字,当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幻听,直到落至此间,真真切切看到了那位分别很久的温暖少年时,他才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唐青真的来到了天地神院,并且进来了江山社稷图。
而且看他身上的气息以及眼中的神韵,似乎已经是三境守心境的修行者。
阿刁记得很清楚,在昆仑城中的时候,唐青还是一个不会修行的平凡少年。
如今不过年余,他竟有了三境的修为。
无论唐青在那段时间有过什么样的奇遇,但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过三境,便足以证明他的超绝天赋。
阿刁握刀那只手的大拇指莫名翘起,心中暗暗夸了唐青一声猛。
他忽然伸手将头顶的笠帽再度下压,帽檐下的暗影低垂,隐没了他嘴角不自觉露出的笑意。
他的左手忽而覆于胸口,那里藏着唐青离去时写下的一封信。
那封信的纸张有些微皱,字迹却仍清晰,
里面的内容很多,像是在交代后事,有种生离死别的意味。
阿刁的掌心透过麻衣的质感触碰到了那封信,揣测着当初自己昏死在钟老头的坟墓边时,唐青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写下的这封信?
或许当初的唐青真的以为,昆仑城荒原一别,便是永远。
心念至此,阿刁很想开口问问他信里所提到的老师究竟是怎样一位厉害人物。
也很想告诉他自己还没有见到那位叫做碧水蓝的姑娘。
更想知道此前一别,他在人世间究竟经历了什么。
千言万语,尽在心头。
此刻却无法与他说。
因为断崖之边,还有着另外几位少年。
他们自那片深林出发,追寻着先前那道直入苍穹的剑意而来。
只是行至此处,剑意不见,却只看到临风而立的百里断江,以及那位手提短剑的陌生少年。
卓星辰在满地碎石之间静立,一身白衣在风中飘动,面色冷漠如初,肃杀依旧。
他一眼便认出了唐青。
知道他便是当初神院藏书楼门口向自己问路,并且无视自己的古怪少年。
在这个世界上能有资格被他记在心里的人不多。
那些人要么是至亲好友,要么是人间修行强者,要么便是如他一般受万人瞩目的天才少年。
所以他不懂自己为何会对一个修行微末的陌生少年如此印象深刻。
以至于当他在此间看到唐青的第一眼时,便想起了藏书楼门口那场让自己至今无语的对话。
也许只有等到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过后,当他再一次于人群中见到唐青时,他就会懂得,有些人,注定是要被人铭记。
无论他是修行微末。
还是人间巅峰。
只要你看到他,便不会再忘记。
这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独特的称号:天选之人。
此时,白衣杀神在断崖边杀意突起,他只想再问问唐青,现在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可是他还没来及的开口,甚至连身上的杀气都没有传开,默立在一旁的冷笑笑已经先一步上前,似是有些急促的走到了唐青身边不远,然后问了一句话:“如果没听错的话,在我落地之前百里断江曾提过你的名字。你叫,唐青?”
冷笑笑眼中的血气不知何时已经退去,此时他双目清澈,不带一丝杀气和血腥,只有一片赤诚之意。
他看着唐青,用生平从未有过的柔和语气补了一句:“唐国的唐,天青色的青。”
他的话刚刚落下,道圣传人江河同样往前走了一步,他轻笑出声,稚嫩的脸上满是期待,他也问了一句:“你从唐国来?”
佛圣传人九儿唱了声阿弥陀佛,顶上佛光绽放光明,带着几分禅意,他捏着佛珠接上了江河的话:“唐帝是你的父亲?”
等到三个人各自话落,卓星辰冷脸微寒,他再次侧眼看了一眼唐青,有些意外。
心想他竟然就是唐国那位拜走天下的多病皇子?
唐青将眼神从阿刁身上收回,沉静了片刻,然后点头平静说道:“是我。”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在场的四位圣人之后同时屏住了呼吸。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释然以及突然升起的戒备。
卓星辰和阿刁不知道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但是四位圣人之后却明白。
他们从各自的圣地出发,在人世间百转千回,奉师命来到天地神院,就是为了带唐青回去。
而此刻既然人已在此,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各凭本事。
百里断江忽然挡在了唐青身前,他转过身面对着另外三人,一剑横开,将断崖之边的几丈空间尽数笼罩。
他的剑意没有巅峰时期那般强横,甚至因为接连的两场战斗而损耗了他大半的真劲气息,以至于剑虽在身前,却没有太多的威慑力。
但他依然固执的站在原地。
身姿笔直,目光中带着骄傲,似从前一般,一剑一人,便将所有人拦下。
百里断江瞳孔深处亮起了一层微暗的剑光,他沉沉开口:“既然是我先找到他,自然便由我带他回南山。”
他的剑直直的横在前面,没有一丝晃动,代表了南山丘陵的意志和剑道。
任何人想要接近唐青,首先要面对的,便是他这一剑。
冷笑笑在原地眯起了眼睛,即便他有万夫力,拳下的魔气翻滚似滔天云海,但是面对百里断江生平最弱的一次横剑,他却无法轻易上前。
不是不敢。
而是不能。
他和百里断江的那把剑相战多年,自然对其无比了解,他知道对方既然敢以微末剑势在此拦路,必然已经抱了死志。
拥有无穷剑意和战意的百里断江固然厉害,但是对冷笑笑而言,却并不可怕。
至少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他曾无数次面对巅峰境界的百里断江,数战而无一败。
但是对于已经抱着必死之心,只想以南山剑道的崩塌来换取此生最后一战的百里断江,冷笑笑却不愿意轻易招惹。
因为他知道百里断江此时最弱的一剑,也必将是他最强的一剑。
这一剑若是挥下,百里断江必然身死道消,剑意尽毁。
而在场无论是谁去选择承受这一剑,也必然会被他融入了生死剑道的一剑给彻底击败。
最终的结局,只会是两败俱伤。
所以百里断江是在赌,赌此间的另外三位圣人之后不敢接下自己这一剑。
冷笑笑在原地沉默了很长时间,拳意已经凝聚到了巅峰,却始终没有选择挥下。
他的眼中杀气又起,望向百里断江的双眸中带着无边的血气和愤怒。
百里断江看了冷笑笑一眼,手中长剑微移,眼中剑意稍起,他不屑的摇摇头,冷声说道:“你自北漠黄沙的地狱中爬出来的那一刻起,便开始入世与人搏杀。曾放言魔道之人从不会畏惧任何战斗,可是此刻面对我这一把剑意枯萎的剑,却为何迟迟不敢动手?”
这些话些许嘲讽,冷笑笑却毫不在意。
他轻哼一句,沉声说道:“强弩之末,能撑到几时?”
百里断江昂起头,骄傲说道:“若真撑不下去,那便毁去南山剑道与你同归于尽好了。”
冷笑笑面色微变,双拳忍不住握紧。
战意几乎已经饱和。
百里断江却不再看他,而是望向了江河和九儿,继续说道:“我与你二人素来交好,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恕我无法相让。”
江河平静作揖,很快点头说道:“自然不必相让。”
九儿不知何时将自己与江河之间的距离拉大,他轻唱了一声佛号,说道:“早前便有言在先,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各自为战。”
各自为战,那自然是必有一战。
断崖之边冷风呼啸,卷起更多的寒意。
一剑之下,又有三道可怕的力量漠然惊起。
四位圣人之后聚于此间,为了争夺唐青最终仍是选择动手。
可是很快,已经沉默了很长时间的唐青忽然站了出来,他平静的扫视全场,然后说了一句话:“你们问过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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