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前夜（16）
“…为什么几次报上名号，你就那么想出名出风头是吗…”</P>
一道冷厉刺骨的声音响起，走在前方的佝偻老人，在楼梯前停下了脚步。</P>
“…唰嗉…”刀刺入肉的声音响起，那动作快得几乎仅余残影，秦伯只觉侧腰异物刺入，接着便是一股钻心的痛。</P>
“…你…咯吱…”牙咬着咯吱的作响，老人强忍着微微低头。</P>
只见一只稍小稍肉呼的年轻小手，握着已尽根没入的短匕手柄，红黑刺目的血迹，已经浸润了那有些起皮皲裂的虎口。</P>
那抹红，沿着丝丝缝缝，好像要将其全部浸满滋润起来，它又好似贪婪恶兽，偷偷吮吸着……</P>
那股钻心剧痛，不知是麻木了还是屏蔽干净了，痛感消散，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但提不起几丝力气的身体，却提醒着他，这一切并非是梦。</P>
“…咣当…”一柄匕首摔在了地上，弹跳了几下，未染一丝血迹，是老人无力再行控制，于衣袖中滑落而下的。</P>
“…小显…你…你…你为什么要杀秦伯啊…”打着颤的声音，写满了不可置信的震惊。</P>
“秦伯，都这时候，你还装什么啊？什么为父报仇？我们谁想为了什么父去报仇啊？一个个小子，谁有那么多的爱恨情仇？</P>
我！一年见不着我爹几次，对他的熟悉，还抵不上镇口的那条黄狗呢！你让我去帮他报什么仇？为了他一年回去几天的恩情？</P>
但我家里好歹还有其他人被害了，让我来报仇，还勉强能说得过去。但他们几个呢？…哈哈…你把人掳走，还把他们家人哄骗不知弄去了何处，以此威胁拿捏他们。</P>
他们是死了爹不假，但好歹妈在着，兄弟姐妹在着，还有亲朋能帮衬。结果呢？你非让我们这些还没长大的小子，去担负什么父辈仇怨……”</P>
青年絮絮叨叨个没停，有时激动，有时无奈，有时气愤，有时又有些阴郁不满……</P>
“…我…我…我把他们…把他们掳过来…严加训练…那是…那是为了帮你啊…”秦伯无奈叹息着，断断续续的开了口。</P>
“…哈哈…帮我？我与他们是有仇，但我并不想报仇，想报仇的人，应该是你吧！秦伯？”</P>
青年一脸冷笑，轻轻地撇了撇嘴，直接出言，揭起老底。</P>
“秦伯为的，怕只是去复自己的仇吧？当年您让独子住进我家，给果被人当成了我大哥，把我大哥当成了我，反倒让贪玩偷跑出去的我躲过一劫。</P>
打着为父报仇的旗号，将我日复一日严苛训练成杀手，应该也是对我进行的一种报复吧！被你掳来的几个，他们的父辈，应该也在什么时候不经意间得罪过你吧？</P>
我可是清楚记得，最早时，你对我们的态度，对我们的处罚，可跟我们的训练表现，并没有太大关系，应该是对我们各自父辈的厌恶不满决定的吧！只有我们稍大一些后，认为我们有分辨能力了，这才悄悄转变了。”</P>
听着这些话，秦伯一脸悲痛，眼角流下两滴清泪，整个人好似泄去了全部气力、抽去骨梁一般，一下佝偻好多。</P>
“小显，是我的错，我不该把那些仇恨，强加给你们的，也确实有私心，想要把小宏的仇，也一并去报了，但我……”</P>
“…秦伯…”青年有些不耐烦的打断，冷笑道：“都活不成了，你还这般的虚伪，有意思吗？秦伯！你真把我们当小屁孩哄呢？”</P>
“…小显…如果这么说，能让你的心里痛快些，那秦伯愿意背负下这一切的！”</P>
秦伯湿着眼眶，悲悯又落寞的开了口，不止声音在抖，身子也在微微颤抖。</P>
“…嗬嗬嗬…”青年冷笑连连，伸出脚，将掉落于地的匕首扒拉开后，眼神冷冽。</P>
唰的一下，青年猛的将刺入秦伯侧腰的匕首抽出，秦伯好似失去了最后一分支撑的力气，整个人摊倒在了地上。</P>
“秦伯，这东西，时刻带身上防我们的吧？可真是好东西啊！估计有吹毛断发之利吧！”</P>
青年边开口，边从地上捡起了那柄匕首，好好打量一番，又皱了皱眉。</P>
“…不对不对…你整天防的人应该主要是我，你自小整天给我们说什么亲情报恩，那几人的家人又只有你知道在啊？他们早被你掌控住了，你提防的，是我这个无牵无挂的人。</P>
秦伯，说实话，想杀你可真不轻巧啊！也不知道你从哪里学来了这一身本事，教我们还藏着掖着留一手，哪怕又老又瘸，我都没有丝毫把握跟信心。</P>
若非疤五没死，没能替你报了仇，让你感到无数年的心血付之东流，满心的怒火、失望，让你欠了几分防备，这一刀，还不知要插在谁身上呢？”</P>
“你是故意放疤五的？”秦伯再也装不下去了，脸皮狂跳，声音中尽是无尽的杀意，那锐厉阴狠的目光，让青年都微微移开了眼神。</P>
“对啊！相较于疤五，你才是我的首要目标，为了这一刀，我可是已经等待了好多年，可谓是绞尽了脑汁、挖空心思，才让我算计到了这一刀。</P>
疤五不死，无数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你绝对会气急败坏，这时候是你反应最迟缓、提防最赢弱的时间，这是我出手的最好时机。</P>
我只要提前片刻开枪，并稍稍打偏一点即可，因为你那另外几个徒弟，是既想替你报完仇结束这一切，又怕报了仇，你会处理了他们之类。</P>
但他们又不敢忤逆你，不过面对疤五时，他们的心情是糟糕的，注定会有所纠结迟疑，开枪会慢上分毫，再加上我快的那一点，就给了疤五一个活命机会。</P>
当然，他能不能活，也得看命看能耐，再做多点，你会发现的，那也等于我白费心思，还不如等你高兴的时候出这一刀呢！”</P>
“…呵呵…洪随显，我真是小瞧了你啊！你可真能算计，外面那几个对我的态度，应该也是你在从中做梗吧？”</P>
秦伯气急反笑，哪怕已经虚弱的声音微弱，也掩盖不住那浓稠难散的杀意与恨意。</P>
“是又如何？别把我形容得多阴险、多小人，好像能显得你，受了多大委屈一样？自己是个什么鸟货色，心里没点数吗？</P>
学了一身能耐，结果是拿来防着我们，想要报仇，结果自己不敢找上仇人，反而掳走我们各种去折腾！甚至到了报仇的时刻，自己还躲在了后面。”</P>
“…唉…想不到秦伯…在你眼中是这样一个人…”杀意恨意收敛，秦伯捂着伤口，目光迷离的开了口。</P>
“…又来又来…你能不能有点新意啊！总来这套，有意思吗？都要死了，还虚伪的遮掩着自己的真实面目？还是真没胆直视自己？</P>
当年，我全家遭人灭口时，你可是也在家里的，结果除我之外，我家四口人死了，你儿子也死了，结果你却活了下来，虽然手脚被人打断，却并未有致命伤，你给我说说呗！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啊——胆小鬼？”</P>
“…你…”秦伯怒目圆睁，又好似泄了气一般，哽咽道：“小显，其实你应该是姓秦的，我本想把那些不堪带入坟墓的，但……”</P>
“…哦喔…”青年装了下，然后一脸坏笑，道：“你是说，我脸皮会跟你一样抽动吧？其实啊！那是我小时候，看你对我所谓大哥格外好一些，发现你们的脸，有时都会抽动起来，于是便装了起来。</P>
我偷偷学了好久，学会后故意让你看见了，果然，你待我也变好了不少，于是学着学着，最后变成习惯了，你不会真以为，我是你儿子吧？…哈哈…”</P>
青年语气中满是得意与嘲讽，秦伯沉默片刻后，有点剧烈起伏的胸口恢复了平和，缓缓开口。</P>
“其实我们秦家，并不是每个秦家子孙的脸都会抽动，而且出现的岁数也不同，有些人，四五十岁了才会这样！”</P>
“…嘻唏…”青年撇撇嘴，笑着回道：“那又如何呢？谁是我亲爹，我压根不在乎，我只是需要有一个急公好义的人当我爹，而非是像你一样，一个像下水道蟑螂、老鼠一样的爹。”</P>
“…哈哈…”秦伯睁大了眼，又发出几声冷笑，道：“你以为，姓洪的是什么好货？我虚伪，那也是学的他，他每次回来，都是找你娘出气的，不然你以为我是如何趁虚而入的？”</P>
“…唉…”青年叹了口气，蹲下身来，笑道：“秦伯啊！你是半点没看清我啊？都说了，我在乎的只是他在外的那个好名气，我好顶着去做文章，他实际如何，关我屁事？”</P>
秦伯哑然，沉默了好片刻，才轻声道：“你是不是，认不认，其实都无所谓，反正外面那几人，已经怀疑甚至坚信你我便是父子。”</P>
“那不正好？”青年反问一声，轻笑道：“他们认为我傻傻憨憨的把亲爹杀了，便会轻视小觑于我，对我放松戒备，那不正好方便我，去利用他们吗？”</P>
秦伯再次哑口无言，自嘲的轻笑几声，道：“你可真的是，坏到流脓了，我和姓洪的跟你一比，那简直都是大善人啊！若非知道你娘没机会找别的男人，我都要怀疑你是谁留下的杂种！”</P>
“…嘚…”青年笑意一收，一脸阴沉，道：“说句不好听的，我可比你们两个虚伪货纯粹多了，哪像你们，敢直面自己那肮脏不堪的内心吗？嘴皮子斗不过便揭短，那也别怪我把你扒个光溜了！</P>
说你是为儿子报仇，那都是给你脸了——秦伯！事实是什么？估计是当年在院中，疤五给你胯下那桃来了计狠的，结果挺不起来了，让你当了太监。</P>
你气愤、你恼怒，于是便打着报仇的名义，将我们这些半大小子掳走，想让我们去为你找疤五的麻烦。对吧！没卵用的秦伯？”</P>
说完，青年满脸嘲讽，看到其胸口起伏，继续刺激道：“什么让我们为父报仇？什么你为子报仇？都是扯淡，你只是因为没了卵子而不愤罢了。</P>
为什么不自己去？因为没了卵子，你连面对他的胆量都没有，甚至面对其他正常成年男人，你都胆怯的躲着避着，甚至找人也只敢找我们这些半大小子。</P>
为什么在训练中各种折磨我们呢？因为我们卵子没坏，让你心里极度不平衡，嫉妒得发疯，其实我撺掇外面那几人也没错，你会放我们走？甚至会让我们长大找女人结婚生子吗？其实是什么，你心里很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P>
“…你…你…”秦伯手擅抖着想要抬起，胸膛剧烈起伏，眼睛瞪得像个铜铃，表情扭曲到，像是欲将他生吞活剥。</P>
“…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当年你居然还在训练地方周围找女人，想让人帮你恢复，在你把对方残害之前，我就已经偷偷跟过去了，知道你离开后，人是怎么向别人嘲笑你的吗？她说…”</P>
青年停下了话头，看着眼睛瞪得老大，却已经没了动静的秦伯，微微皱了皱眉。</P>
用脚轻轻扒拉两下，不见动弹，又等了会儿，青年依旧谨慎，踢掉了其脚上的鞋，远远伸出手，探了下其脚背，没脉博了。</P>
又等了会儿，才号了手上的脉，无脉搏，又等了下，才号了颈脉，依旧无脉搏，青年这才放了心。</P>
伸手想将其眼合上，但伸一半却缩了回来，轻轻嘀咕一声这模样效果更好后，青年轻轻起了身。</P>
再抬起头，青年已经换上了一副，阴郁、狠毒又带着几分癫狂的神情，那变形的笑容，透着一股让人难受的诡异与恶寒。</P>
“…嘎嘎嘎…死老头…老疯子…终于把你弄死了…为父报个屁仇…你为子报仇不敢去…把我们掳来折磨六年…终于让我找到机会了…嘎嘎嘎…嗬嗬嗬…”</P>
“…嘭…吱呀…”听见房中传来的巨大动静，和那疯癫不清的只言片语，在前院的几人赶了过来，撞开房门。</P>
他们只看到，那布满血污的楼梯口边上，手持一柄染血匕首的洪随显，正对着秦伯尸体拳打脚踢，举止神态疯癫，正辱骂着各种不堪的言语。</P>
几人都在门口迟疑了下，才赶过去将洪随显拉开，待其稍平静下来，在那里呜咽着泪流满面时，也确认了秦伯的死亡。</P>
得知秦伯死了，众人都发愣了好一会儿，再看向秦伯时，他们埋在心底的恨意，再无丝毫遮掩的喷薄而出。</P>
就如洪随显开始所言，他们几个半大小子，哪有那么多恩怨情仇的心思？就算有恨，也不到为复仇不惜付出一切的程度。</P>
何况他们父辈也不是什么顾家爱子的，感情也算不上多深，如何能让他们为复仇付出一切？至少在因失父而带来的生活剧变、受欺负等等这些出现前，他们是很难生出那种仇怨的。</P>
何况秦伯还是从正常生活中将他们带走，遭受各种折磨进行所谓复仇训练，对秦伯的恨意，不比那些所谓杀父仇人低，甚至对杀父仇人的恨，多数都由秦伯带来。</P>
只不过，终究生活多年，还是被秦伯豢养隔绝外界受训经年，又被其灌输了一堆东西，所以在那怨恨下，也隐藏着几分复杂难明的情绪。</P>
但这些情绪，很快便都被担忧取代，他们的家人所在，只有秦伯清楚，现在该如何去寻？</P>
只不过几人还忘了一点，秦伯没了，他们如何生活？看着几人投来的目光，洪随显心中暗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