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有件事和您商量商量。”
回到府衙,苏辂又跑去找张方平唠嗑。
张方平手四平八稳地批阅着公文,口里平静问道:“什么事?”
苏辂向张方平讲述了自己对杜甫草堂建立过程的钦佩与向往。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很正常一件事,竟苏辂口里说出来就变了味,听着怪别扭。
听起来就像“真羡慕杜甫白捡一大宅子这样的好事我也想要”。
“人家那是情谊深重,不是你口里的白捡。”张方平不得不停下笔,对苏辂进行严肃的思想教育。
苏辂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对对对,您说的都对。”
张方平更想揍人了。
这小子皮痒了是吧?
张方平斜眼看他:“那你说说,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苏辂说道:“我觉吧,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许多先人的优良传统没能传延下来,连我这个半大孩子看着都非常痛心。像您这样有公义心、一心想把成都府治理好的好官儿,一定更为难受,所以我们应该想办法弘扬优良传统,让我们蜀地重新回到过去的模样!”
张方平对苏辂说道:“少说虚话,就说说你想做什么。”
苏辂扯过张白纸,拿过张方平刚搁下的笔,给张方平画了个简略的成都府舆图。
就几根线条。
苏辂把西郊浣花溪一带圈了起来,说道:“我们可以在这个地方重建草堂,顺道给杜工部他老人家画像立祠,好将它打造成入蜀的读书人必去之地!”
张方平说道:“草堂不是重建过了吗?”
五代时期诗人韦庄当了蜀相,因着对杜甫十分推崇,便寻访在战乱中被摧毁的草堂遗址把它重建起来。
如今他们看到的草堂就是韦庄给复原的。
苏辂说道:“本来我也觉得那几间茅屋瞧着差不多了,可回来的路上听哥哥他们说起杜工部他老人家建草堂的过程,我才发现那远远不够!”
张方平让他仔细说说为什么远远不够。
苏辂就开始胡侃起来,说杜甫建房子开园圃一分钱不花,正好证明了他过人的人格魅力,也反响印证了蜀人的友善大方。
像记载中提到的王家人、萧家人、何家人、韦家人、徐家人,在蜀中兴许还有后人在,实在没有,找同姓之人也可以,毕竟同姓等同于五百年前是一家!
到时想办法去动员动员,让这些人照着记载上的数目给钱给树木,先比照着杜甫草堂初建时的规模把那一带给开发起来,再拟文立碑纪念纪念,写信找亲朋好友暗示对方吹吹牛逼!
这事要是做成了,那就是发展上的一小步、文化上的一大步,回头磨勘时就是实打实的政绩!
张方平听得眉头直跳。
他把苏辂的意思总结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让别人出钱出力,还得别人感激你?”
“谈钱不好,谈钱多俗气,我们讲的是先人们伟大的情谊与高尚的人格。”苏辂绷着小脸纠正张方平的错误说法,“这不叫让别人出钱出力,只是让他们还原先祖当年的义举。他们先祖曾经做过这么令人钦佩的事情,他们难道不该效仿一下?做这种好事还要计较那点阿堵物,他们百年之后哪有颜面去见他们先祖?我们可不能陷他们于不义!”
张方平就没见过苏辂这么能说的。
他小嘴叭叭地胡侃,居然挺有洗脑效果,至少听着很像那么一回事。
不就是想让别人白给吗?用不用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不过,为杜甫立祠是个好想法,张方平听了很心动。
他本人就是个杜甫迷,还曾特意写了首《读杜工部诗》把杜甫狂夸一通,把杜甫的诗从头到脚夸了一遍,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的那种。
拿偶像来做筏子捞政绩这种事,张方平是不太想干的,可若是能还原真正的杜甫草堂,想想就很让人欢喜。
这是个大工程,要是全部从府衙这边拨款,张方平肯定不会动这个念头,因为他怕被人弹劾以权谋私。
现在苏辂给他出了个绝妙的主意。
弘扬优良传统这种事,谁会不喜欢、谁会不同意?
这些人要是肯出点钱出点力,不仅自己可以扬名,连祖宗都能被吹捧一番,怎么看怎么值,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愿意吃这点小亏!
因为好处实在太多了。
有了苏辂勾画的宛如世外桃源、开阔美丽的杜甫草堂,张方平怎么想怎么觉得原来那三五间破茅屋配不上他推崇备至的杜工部!
张方平心里已经有了决定,面上却矜持地说道:“我考虑考虑。”
苏辂听了也不失望,反正他也就敲敲边鼓,要他自己去干他是绝不会去的。
主意他出了,张方平愿意办就办,不愿意办就算了。
反正老杜家的茅屋毁了建建了毁,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也换了无数种样貌,怎么看都不差这一回。
话已经带到,苏辂又背着小手慢悠悠地回了后衙。
秋末了,该吃点好的养点膘,迎接寒冷的冬天。
入冬之后,谁都别想他再出门!
都说秋收冬藏,大冬天的,他得遵循老祖宗的教诲把自己藏家里!
苏辂这么信誓旦旦地说着,平时也吃好喝好,准备为过冬囤点肉。
肉多的人没那么怕冷!
可惜入冬没几天,苏辂就被张方平拎了出门。
北风呼啦啦地吹,冻得苏辂直哆嗦。
“老师,冬天也动不了工,没必要这时候去实地考察吧?”苏辂很不情愿地嘟囔。
苏辂早发现了,自从他改口喊老师,张方平就越来越不当人!
瞧瞧,大冬天把他这个可怜的小孩子捎出门,这是人干的事吗?
张方平说道:“冬天动不了工,才好敲定选址范围去跟那一带的人商量置地的事,到初春播种后再来换就来不及了。”
“那也不用捎上我。”苏辂强调重点。
他,过了年才堪堪满八岁,奴役童工是犯法的!
张方平瞅他一眼,说道:“你都大半个月没出过门了,总得出来活动活动。”
胳膊拧不过大腿,苏辂知道跟张方平说不通,也就不说了,唉声叹气地跟着张方平在浣花溪一带溜达。
张方平也只负责带着苏辂溜达。
他带了负责丈量的人,按照拟定好的重建规划开始圈地,由李师爷负责记录好哪些地是有主的,回头派人去和土地的主人商量置地之事。
张方平边信步闲行边从苏辂口里掏新想法,看看有没有值得采纳的建议。
苏辂第二回来西郊了,没看出什么新东西,只能从景区营销和管理角度给张方平讲了讲。
讲到最后苏辂腿走麻了,嘴也说酸了,心里止不住地腹诽起张方平这个无耻的大人来。
白要这么多建议,一文钱咨询费都不给!而且聊天在哪不能聊,为啥非要把他拎出来吹冷风?
苏辂一脸生无可恋。
师生二人考察了一圈,正要踏上回程,天上就飘起了雪。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苏辂还挺高兴的,准备回头雪多了,约他张妹妹到院子里堆雪人玩。
做人呢,最要紧的是懂得给自己创造机会!
苏辂开开心心地盘算着,转头一看,却见张方平脸色不太好,面色沉沉地抬眼看着车外飘落的雪花。
“您怎么了?”苏辂忍不住问。
“没什么。”张方平收回目光。
苏辂明白了,乖巧闭嘴。
一般有人说“没什么”,意思就是“跟你没关系你别瞎打听你打听我也不会说的我们很熟吗我跟你说了你能解决问题吗”。
这种时候还非要接着问的人,都是看不懂别人脸色的憨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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