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小闲听到“没有活口”,心中已不似在柯家镇时那般震惊,只余了一股气韵丹田的绝望,口中只淡淡道:“你说。”
柯雄道:“谯王占了均州城那天,冒出来个老和尚,说是这左近山间一座什么劳什子寺院的住持,求我带他去见谯王。老子见那老和尚七八十岁的样子,活到这把年纪着实不易,就成全他一回,带他去了。”
卢小闲道:“算你有良心。”
柯雄脸色却是渐渐凝重,道:“那老和尚可比老子有良心多了,见谯王不为别的,就劝他放过一城人性命,谯王也干脆,自口文火煨着的锅里捞出碗熟肉,告诉老和尚若吃了肉便听他的,老和尚为了满城的生灵,真将那碗肉吃下肚去。”
卢小闲一字一顿道:“真是个仁义和尚。”
柯雄眼下肌肉抽动道:“谯王笑得前仰后合,弯腰捂肚子,口中对和尚说‘你这秃驴,这般好骗,你吃的是人肉!’老和尚当场呕出来,花花绿绿连黄带红吐了一地,半死过去。”
卢小闲顿觉胃里发紧,喉中一阵泛酸。
柯雄接着道:“谯王传令将那老和尚枭首,却留着尸身,令人剁碎了熬锅肉羹,给左右分着吃了佐酒!”
安波柱在一旁听了猛地扬起右掌,血肉之肌凝为刀锋,一掌劈断帐篷里碗口粗的桩子,木屑横飞。几根长木刺扎进掌侧,殷红鲜血沿掌流下。
柯雄瞧着安波柱眼中骇怒,对卢小闲摇头道:“卢大人,你还是赶紧走吧,谯王可没崔文利那么好对付!”
卢小闲盯着柯雄道:“想法子,帮我进均州城。”
柯雄站起身,吼道:“你还真别不知死活,难道想自己送进谯王肚子里不成!你再多活几辈子也杀不了他,你为了朝廷是没错,可也不值得搭上性命!”
卢小闲淡淡道:“我去均州城不是为了朝廷,是李重福欠我的债,我是专门来向他讨债的!”
柯雄见卢小闲心意已决,思忖了好一会,终于道:“我想法子让你进城,你见机行事,可千万要活着回来,将来朝廷追责的时候,我还指望你卢大人为我佐证呢!。”
卢小闲有些诧异道:“你决定和李重福翻脸了?”
柯雄怒道:“不翻脸老子也吃不下那碗人肉羹!”
卢小闲又问道:“你不是怕他吗?”
柯雄大怒道:“怕得要死也敌不过丢了良心悔死!”
“说说吧,怎么让我入城?”
“老子驻兵城外,管着四下征粮,给均州城里大军接济粮草。明日午时,运粮队押粮进城。若我将你交代给带粮队的弟兄,怕他们兜不住,还要露馅。索性你钻粮车,他们绝想不到粮包底下还能藏人。进了城,全看你造化了。”柯雄嘱咐道。
卢小闲道:“我自理会得,却是你,须万分小心。你跟李重福翻脸,这口浊气他决不会轻易咽下。莫看他眼下须倚重你,缓过手来他如何收拾你都难预料。你还是早做打算。”
柯雄啐道:“这层道理谁看不明白?谁让他几路分兵,攻取外间府县?现在圴州城内外加起来不过老子和崔文利的三千多人。真动了老子,谁保他?真要不得不拼,老子也认,阳间挨刀,胜过阴德不保。死了还能赚个名声,到时,老子也算是朝廷忠臣!”
说完这番,柯雄略一迟疑道:“你真要把那四个毛崽子留在我这里?”
卢小闲叹了口气道:“你这里有法度,明赏罚,正是能管教他们的地方。等朝廷的大军到了,我会带他们走。他们心里是非善恶硬给生生颠倒,我倒要看看,有无办法能给他们再正回来。”
柯雄只得应下,派了个小头目,将卢小闲送出辕门,看着卢小闲上马,挥手作别。
卢小闲要回去交待柯家镇父老一声,省得他们还担惊受怕。明日午时,营中相见,柯雄会给他拨出粮车,让他们隐身入城。
那小头目引着卢小闲三人行在官道,不一会,迎面一彪人马疾驰而来。小头目拨马走在边上,将另一侧让给他们。怒马如龙正朝着他们来的方向驰去,人不多,像是一队叛兵巡骑。卢小闲不经意看了一眼,并没有过多的注意。
又往前行了一段距离,小头目手指前方道:“大人!过了这片林子就能看见柯家镇,小的不好过去,请大人自便。小的得赶着回营,方才路上撞见那些瘟神本就晦气,看样子还是朝咱们营里去的。这都多大工夫了,营里怕又少不了给那些衅事的王八畜生一番折腾。可得赶着回去看看,能帮我家将军消消气也好。妈的,谁让我家将军良心太善,闷亏都吃惯了。”
说着,小头目正要拨转马头,卢小闲伸手拦道:“慢着,你说的是咱们路上遇到的那队人是‘瘟神’?怎么回事?”
小头目咬牙道:“那些人都是崔文利的心腹!”
卢小闲像被冷风骤然激了一下,立时僵住,念头如电光火石闪过脑际,他猛然喝道:“不好,快跟我回去,柯雄有险!
卢小闲猛勒缰转向,连连磕击马臀,便朝来时方向卷地疾奔回去。海叔、安波柱和那个小头目心中也是一惊,急急向卢小闲追去,官道上直卷起长长一条如烟灰尘。
卢小闲料得半点不错,柯雄营寨已尽入崔文利掌握。
崔文利骑在马上,手中拿着把大砍刀,冷对柯雄营中千多兵士。他们都是被招来“观刑”的,无人敢喧哗造次,都只静静瞧着自己的将军给铁链紧锁,横躺于地。
柯雄四肢大张,四条链子各自捆住四肢,还有条缠着脖颈。五条铁链另一端都扣在马套具上,五匹马。喷着鼻息,蹄子不安地在地上刨着坑。
柯雄眼眶瞪裂,破口大骂:“崔文利,老子他妈日你祖宗!你敢下黑手阴我!老子做了鬼逢年过节不请自到,活活啃也啃死你个畜生养的!”
崔文利盯着地上的柯雄冷笑道:“你自己蠢,还怨别人?陛下的虎须又岂是你能逆拂的?自己认了吧!”
柯雄御下甚严,折冲府的兵士皆是畏服,按理说,崔文利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就将柯雄的军营掌握在手中。可崔文利不择手段,一起兵便在柯雄军中广布暗桩。
此刻,崔文利奉李重福密令,入营宣旨,趁柯雄接“圣旨”之机下黑手将其擒下,又动用柯雄军中暗桩,借其助力甫一入营就连杀柯雄的心腹几十人,辕门枭首,用霹雳手段震慑住柯雄全军。
接着,再以五马分尸之刑连杀数人,死状之惨令人胆寒。
眼下一千多兵士俱被这顿惨杀吓倒,已是无一人敢妄动。
崔文利笑意更冷,高吼道:“奉陛下圣旨,柯雄乃忤逆大罪,着就地捕杀,五马分尸行刑!”
言毕扬起右手,五匹马上骑士敛容控缰,五条铁链随之绷紧。
柯雄死命挣扎,口中怒骂不停,挣得五条铁链“嘟啷”作响,却已无济于事。
崔文利右手正待挥下,霎然间不知何处一道光芒暴闪,溅射崔文利双目。
崔文利右手本能横挡,遮住光芒。那道光芒丝毫不见迟阻,转眼化成一条毒森森的冷电,疾射崔文利!
是剑锋!
崔文利一时慌了,这么快的剑如何抵挡?
使剑的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情急之下,崔文利手中大砍刀一横,封住门户,以刃抵剑,硬架来袭一剑。
那一剑上劲力颇重,大砍刀勉强封住剑锋来势,却挡不住剑锋挟来的浑然之力。
崔文利人在马上无处贯劲相抗,吃了无根的亏,给这大力一推,整个人自马上倒飞出去,重重跌在十几步外。
一招逼退崔文利,营中千多人全看得呆了。
这道冷电在马背上略略一顿,旋即爆成一团密集喷耀的光雨芒刺,当头奔那候着行刑的五匹马罩过。一串惨呼迭起,马上五人尽数扫落马下。
此时,另外一人也疾马驰到,举刀向铁铁链砍去,寒芒冷电再扬,铁石之声又起。
五刀一一斩在五条铁链上,却是刀刃微卷,铁链未断。
崔文利从地上爬起,顾不得狼狈,狂吼道:“留下他们!剁成肉泥!”
随崔文利前来夺营的几十个马弁闻声而动,却根本不见那支长剑和那柄砍刀理会。
用剑袭击崔文利的是海叔,用刀斩铁链的则是安波柱,他们两人配合的恰到好处。
海叔迎向奔来的那些人,而安波柱又是五刀斩下,火花中激出锵然一响,两条铁链断开,柯雄一手一脚解脱。
安波柱正待再斩,却是来不及了,又有十几骑叛兵呼啦啦拥上。
安波柱刀光流灿,直如焰火分叉,飞圈住四围丈许,一圈叛兵惨呼落马,余下的惊退回去,海叔与安波柱硬硬将千余人阻在一丈之外。
柯雄满心焦躁,耸起肩夹住颈上铁链,脱出来的手一把捏住链头,臂上颈上青筋暴起,两相用力,“啵”的一声,铁链竟断成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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