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香的公公潘观保位列户部侍郎,未婚夫也是少年有才之士,品性端重,前途无量。杨家在姑苏是名门,但与名重长安的潘家相比,可差远了。
潘观保被朝廷派到姑苏任职,程德彰得了消息后心生奇思:心上人杨香迟早是要进潘家门,自己不如提前与潘家老爷拉上关系,将来便可出入潘府,也有机会见到杨香,聊慰无缘之情。
如此想来,程德彰便找机会向潘观保递上名帖,口称门生,乞就求教。程德彰在姑苏文名鼎盛,潘观保平白地得到一位高足,自然心中欢喜,因此便与程德彰结下师生关系。
三年后,杨香嫁入潘家,随同丈夫同住长安。
潘观保因病要回长安休养,程德彰正好进京参加科试,于是便一同前往。到了长安后,程德彰打着拜访老师的幌子,有事没事就往潘家跑,期盼着能在院中廊下与杨香见上一面。
一个偶然的机会,程德彰终于见到了杨香,两人心里似乎都有许多话要说,可不知从哪里开口为好。相对无言,只是徒增莫名的苦痛。
杨香劝程德彰以后少来潘家,索性不见面,把过去的一切留在记忆中罢了。程德彰却不这么想,他认为能看上一眼总比不能见面好,甚至还幻想有一天能重温旧梦,重续前缘。
杨香的丈夫少年得志,谁料天有不测风云,娶杨香的第二年他因病年纪轻轻就去世了,杨香成了寡妇。
杨香失夫,程德彰更觉希望在即,因而往潘家走得更勤了。
纸里包不住火,程德彰与杨香之事很快就被潘观保看出了端倪。为了顾及脸面,潘老爷借着一件小事大发脾气,从此不准程德彰再进潘家大门,师生关系一刀两断。
程德彰心中不免惆怅,不过礼部会试之期在即,必须拿出好成绩对家人有个交待,只好暂时忍了下来。他强迫着自己静下心来温书应试,考后发榜,金榜无名。
科场失意,郁闷之极,越加想念杨香。程德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施展身藏的绝技,趁着夜深人静,翻墙进入潘府,溜到杨香的卧房。
程德彰提出私奔,杨香却有些犹豫,毕竟是逾礼背道之事,万一被抓住,岂不身败名裂?
程德彰心意已坚,反复劝说,最后杨香终于同意了。
于是,程德彰带着杨香来到了幽州城定居下来。
之所以要来幽州城,是他的好友华云峰提出的,幽州城是华云峰的老家。
在长安的时候,华云峰淡泊名利,很少与人交往,可偏偏与程德彰最是要好。
每当程德彰怀揣一包卤花生米,来到华云峰家,华云峰便会将自己珍藏的好酒取出,二人无话不谈。程德彰与杨香的情愫,华云峰一清二楚,甚至程德彰携杨香私奔的计划,也没有瞒着华云峰。
程德彰与杨香远走外地,潘家恨得咬牙,潘家众多的门生故旧对此事忿忿不平,认为程德彰有才无德,如同禽兽!于是纷纷约定,程德彰不再来参加会试便罢,若来参加,无论谁看到他的卷子都要毫不客气地撤下。虽说卷子是密封的,但程德彰那一手字体大家都能认得出来。
三年转眼即逝,大比之年又到,天下举子纷纷赶赴长安会试,程德彰也准备再试锋芒。
到了长安,程德彰没让潘家知道,住在一家僻静的小客栈中,顺顺当当地参加了科考。等到阅完卷拆封看结果,程德彰竟被取为第二名进士。
参加阅卷的潘家门生顿时傻了眼,怎么一时疏忽,让他程德彰钻了空子呢?
原来,程德彰作考时已改了字体,怪不得他们没有发现!既然结果已定,再改是来不及了,程德彰稳稳取得了进士之衔。不久后,朝廷派程德彰任工部主事,潘家闻讯后耿耿不满,不料程德彰却谢绝了官职,仍旧束装回乡去了。
程德彰一举及第,在幽州城顿时成了名人。虽然他不肯做官,人们仍热心奉他为师。
卢若良能将程德彰请来做私塾先生,想必也是花了不少心思。
……
私塾内,程德彰左手持经书,右手附于身后,一边度步,一边带领学生朗诵,私塾里响起朗朗读书声。
程德彰的桌旁放着一把丈把长的竹竿,卢小闲刚想乘着程夫子不注意刚要偷懒,程德彰便当头打去。屋小而竹竿长,书房内每个学生的头他都鞭长可及。
就在学生们腰膝酸麻、头昏目眩、无法坚持之际,程德彰终于宣布了早课的结束。学生都是天不亮来私塾,早课结束是留时间给学生吃早饭的。
程德彰回到屋里,见卢小闲正等着他,赶忙上前行礼。
世上凡是有能力的人,身上必然有刺。程德彰也不例外,他常常以读书人自居,满腹经纶,却恃才傲物。初见卢小闲的时候,对他根本不屑一顾。
卢小闲也不跟他计较,只是找了一个机会,与他当场比试了一番。题目由程德彰来出,无论诗词歌赋,还是策论见解,卢小闲都比他强的多。
当然,并不是因为卢小闲真的比程德彰厉害。关键是有卢小逸在,有他在就等于有图书馆在,两人天衣无缝的配合,把剽窃这样的事情做到了极致。
程德彰哪知道底细,心底对卢小闲彻底服气了,自此便对卢小闲恭敬有加。
卢小闲回了礼之后,直接问道:“卢无稽今日怎的没来?”
卢无稽是卢若良的第四子,年纪虽然不大,但勤奋好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众学子里属于佼佼者。
卢小闲向来关注卢无稽,一再叮嘱程德彰要好好栽培卢无稽,今日卢无稽没来私塾,卢小闲肯定是要过问的。
程德彰回答道:“他已经两三日没来了,据其它学生说,他好像生病了!”
“生病了?”卢小闲皱了皱眉头,然后对程德彰吩咐道,“华郎中与你关系甚好,等会下了学,你请华郎中去一趟无稽的家里,我在那里等他!”
程德彰看了一眼卢小闲,心中暗想:华云峰虽然与我是好友,但估计你要请他,比我可管用多了。
的确,这两个好友,都被卢小闲所折服了。让华云峰心服口服的法子,与程德彰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是数日前的一个晚上,暮色像一张灰色的大网,悄悄地撒落下来,笼罩了整个大地。
华云峰家中来了访客,正是程德彰。
“云峰兄,快快取来好酒!”程德彰一进屋便将一包花生米摞在桌上。
“你又来诳我的酒喝!”华云峰早已习惯了他这副作派,口中虽然开着玩笑,可动作却不慢,不一会,一坛酒便摆在了二人面前。
斟满酒后,程德彰迫不及待嘬了一口:“不错。是上等的高粱红!”
此时的程德彰浑然没有了在私塾的威严,倒似一个酒鬼。
“你这放荡不羁的性子,这辈子恐怕都难改了!”华云峰苦笑道。
“何须改,你又不是不了解我?”程德彰不以为然。
华云峰的确了解程德彰,而且不是一般的了解,说起来他们相识也有二十多年了。
你若以为华云峰只是个普通郎中,那就大错特错了。
华云峰在曾为太常寺太医署唯一的医博士,虽然只是正八品上的官职,却也常出入宫中,武则天也常召他瞧病。
华云峰年幼时,父亲外出云游一直未归,是母亲从小把他拉扯大的。母亲去世后华云峰丁忧解官,因厌于官场,服丧期满并未复官,而是辞去太医署的官职在乡梓开馆行医。
正因为华云峰在范阳,所以竭力邀请程德也一同来了。在长安时,两人便是情同手足的好友,如今二人都有了空闲,自然免不了三天两头小酌一番!
说着说着,程德彰便提起了与卢小闲比试之事。
华云峰听罢,替好友抱不平道:“士家公子大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或许他只是投机取巧罢了!”
程德彰摇摇头:“非也,就算是投机取巧,能取到如此地步,也非常人所能及。更何况,他这都是真才实学!”
华云峰觉得奇怪,程德彰向来自命清高,何时会如此推崇一个人。
就在此时,院外传来了敲门声,并有人大声道:“华郎中,可在?”
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人来,程德彰瞅了一眼华云峰。
华云峰倒不在意,他是郎中,若有人得了急病,莫说是现在,就算是半夜三更,也会有人来敲门。
华云峰出去,片刻便领着两个人进了屋子。
程德彰见了其中一人,差点没跳起来。
他结结巴巴的说:“卢……卢公子,您……您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卢小闲,跟他一起来的则是卢小逸。
“怎么来的?”卢小闲开玩笑道,“当然是循着酒香来的!”
几人坐定后,卢小闲目光炯炯瞅着华云峰:“华郎中,我给讲个故事吧!”
华云峰不解其意,没有答话。
卢小闲自顾自道:“从前,有一个叫李时珍的人,儿时身患‘骨蒸病’,几乎把命送掉,幸得父亲用一味黄芩汤把病治好了。自此他发誓要走遍天下,收集各种偏方,做一名医术高超的郎中。”
华云峰听出来了,卢小闲这是在拿自己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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