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景龙元年,幽州城。
蓟城是蓟县、范阳郡、幽州三级治所,又称为幽州城。隋炀帝大业初年,废州置郡,改幽州为涿郡。唐武德元年占据涿郡的罗艺奉表归唐,此战略要地为唐所得后,复改涿郡为幽州,更蓟城为幽州城,并为幽州治所。
与长安一百一十个坊和洛阳一百零三个坊比起来,幽州城的坊少多了,只有二十六个。虽然城市并不算大,但繁华程度丝毫不亚于长安与洛阳。
幽州自古便是战略要地,每当国势强大时,必以幽州城为经略基地,用以开拓疆土;国势衰微之时,则成为军事防守的要地;国势稳定之时,成为北方的一个贸易中心。
千百年来,幽州城也在战火中屡毁屡建,但这一切并不妨碍老百姓过日子,盛世也好,乱世也罢,谁来都得交皇粮,他们依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卢小闲现在便是幽州城百姓的一份子,不过他比别的百姓幸运的多,至少不用去劳作。
谁要以为卢小闲到了幽州城以后,一直在忙什么正经事情,那么肯定猜错了。他什么正经事情也没做,净忙着吃喝玩乐了。
离开了洛阳,远离朝廷,少了勾心斗角,日子虽然朴实而平淡,但的确是一件让人心旷神怡的事情。
有的时候,卢小闲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睿智,要不是他提前让岑少白来范阳布局,哪有现在如此惬意的日子。
此刻,卢小闲剔着牙从秋风破酒楼走出来。太阳暖融融的,让人不禁有些犯困,他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
现在回府似乎有些太早,到哪里去转转?
回头看看张猛与卢小逸,他们正抱着双臂,百无聊赖的享受着阳光。
张猛还像以前一样没心没肺,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倒是卢小逸与以前大不一样了,蓄了发后一下便成了翩翩美少年。
卢小闲知道,像这种费脑筋的事情,他们俩向来是不愿意操心的。
正思虑着要往何处去的时候,一个老叫花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径直来到卢小闲面前。
“公子……行行好,给点吧。”
卢小闲心情不错,一时无聊便从怀里摸出几个钢板,扔给老叫花,顺口问道:“今儿讨到不少吧!”
“那当然了!”老叫花笑着答道。
卢小闲见过的叫花子不少,但还是头次见到脸上绽放着如此灿烂的笑容叫花子,他觉得好奇,便同老叫花攀谈起来。
老叫花似乎很健谈,“……幽州城的七街十巷二十六坊我都走遍了,现在只在燕都坊这一带乞讨!我一扫眼就见到公子您,能到秋风破酒楼吃饭的,一定是舍得花银子的主……”
燕都坊的得名与先秦燕国都于蓟城的历史有关,在幽州城内属于繁华地段。岑少白一到幽州城就看上了燕都坊,于是秋风破便在耸立而起。老叫花说的没错,秋风破算是高档酒楼,在这里吃饭的确花费不菲。
“哦?你怎么知道我就舍得花钱?”卢小闲觉得很惊讶。
“公子您可别小瞧乞丐,做一名好乞丐是有很多门道的!”老叫花煞有介事的说。
卢小闲一愣,饶有兴趣地问:“你且说说,做一名好乞丐有什么门道?”
老叫花一本正经的问:“公子,您瞅瞅我,和其他乞丐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
卢小闲很仔细打量着老叫花,五十上下的年纪,目光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相称的狡黠光芒,头发很乱,手很瘦,身上衣服东一块西一块的打满了补钉,但都不脏。
老叫花笑着说:“世人对乞丐大多都很反感,但我相信公子您肯定不会反感我,这点我能看的出来,这就是我与其他乞丐的不同之处。”
卢小闲点头默认,他确实不反感,要不怎么会同一个乞丐攀谈呢。
“幽州城里像我一样做乞丐的不少,但愿意施舍的人就那么多,做一名好乞丐要能看到自己的优势和劣势,还有机会和威胁。相比较其他乞丐,我最大的优势就是不令人反感。”
“还有吗?”卢小闲眨巴着眼睛,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曾经数过,每天从燕都坊经过的大约有两千人,这些人当中有穷人,也有富人。有愿意施舍的,也有不愿意施舍的!我若是每天向每人讨一个铜板,那一个月就能讨到六十两银子。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给,而且每天我也讨不了这么多人。所以,必须要有眼力劲,只要瞅一眼就能判断出哪些是可以讨来铜板的人。”老叫花舔了舔嘴唇,继续说,“在经过燕都坊的这些人当中,我最多盯着三成的人,只要能成功一半,我的日子就过得很不错!其余的人我都放弃了,因为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在他们身上碰运气。”
卢小闲微微点头,老叫花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他又问道:“你怎么知道哪些人有可能会讨来铜板呢?”
“像公子您这样的,年纪不大,挣银子容易,出手大方,一般都会讨来铜板的。另外,那些带了女眷的男人也容易讨到。大凡男人都不愿意在妇人面前丢面子,所以也会大方施舍。除此之外,还有那些独自出门的大家闺秀也容易讨到,她们害怕纠缠,所以多数会花钱免灾。”
看的出来,老叫花对察言观色很有见地。
卢小闲笑着问:“那你每天能讨多少钱”
老叫花也不隐瞒,如实回答:“每天大约两百个铜板吧!”
“这么多?”卢小闲听罢,不由吃了一惊。
虽然两百个铜板并不算多,但卢小闲知道幽州城里的大多数百姓,不可能有这样的收入。
老叫花继续滔滔不绝的说:“做一名好乞丐,千万不能黏着人满街跑。如果乞讨不成,我决不死缠滥打。因为若肯给钱的话早就给了,所以就算腆着脸纠缠,成功的机会还是很小。不能将有限的时间浪费在无施舍欲望的人身上,与其那样不如转而寻找下一个目标。”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卢小闲瞪大了眼睛,一个老叫花怎么会有这般见识,这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一刻,卢小闲差点萌生出一个念头:把他挖过来,去跟着岑少白,说不定能为自己赚到大钱。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便一闪而过。
第一次听到如此新鲜的见解,卢小闲非常感兴趣,抬抬手道:“你接着说。”
“有人说做乞丐是靠运气吃饭,我不这样认为,这里面的学问深着呢。给您举个例子,同时走过来两个人,一个是潇洒的富家公子,一个是漂亮的大户家的小姐。要是您,您会选哪一个乞讨?”
卢小闲想了想,随口说:“要是我,我会选那大户家的小姐!”
“错了!”老叫花摇摇头,“当然应该去富家公子那儿!”
“这是为何?”
“富家公子身边就是美女,不管认不认识这个小姐,他都不好意思不给。但要是去了小姐那边,她大可假装害怕你远远地躲开。”
卢小闲点点头:“有道理!”
“我再举个例子!”说话间,老叫花四下张望了一番,然后指了指街对面,“看到那几个人了吗?”
卢小闲放眼望去,只见从对面陈氏胭脂铺里出来了几个人。
最前面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她手里拿着一个包袱,显然是刚买完东西。
接着是一对青年男女,一人手里拿着一个糖葫芦,一边吃一边在说笑。
最后面是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个仆人。
“您瞅着!”
老叫花说罢,便上前毫不犹豫地走到拿包袱那个年轻女子面前乞讨。
年轻女子看了一眼老叫花,也没说话便从包袱里摸出几个铜板,扔给老叫花后便径自走了。
目送着几人离去,老叫花又回到卢小闲跟前。
老叫花一出手便有收获,这让卢小闲大为不解,他眨巴着眼睛问:“你为何单单只找那个年轻女子乞讨。”
老叫花得意的说:“那对青年男女在吃糖葫芦,肯定不方便掏钱。那个中年男子带着仆人,一看便知道银子和铜板都由仆人替他保管着。而那个年轻女子刚买了东西出来,身上肯定有铜板。”
“不错!不错!”卢小闲越听越有意思。
“好了,不聊了,我还要去干活呢!”老叫花冲着卢小闲笑了笑,“谢谢公子!”
卢小闲觉得意犹未尽,对老叫花很有好感,便生出结交之心。
拍了拍老叫花的肩头,卢小闲很豪爽的说:“能认识你很高兴,我叫卢小闲,住在齐礼坊,今后要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齐礼坊?刺史府的衙门就在那里!”老叫花眼睛骨碌碌转着,微微点点头说,“我记住了,祝公子财源广进!”
说完,老叫花向卢小闲作了个揖,便转身而去。
瞅着老叫花消失的背影,卢小闲冲着张猛招招手,使了个眼色。
张猛会意,跟着老叫花也离开了。
这倒不是卢小闲多心,而是他通过面相看了出来,此人并非只是一个叫花子那么简单。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卢小闲虽然来幽州城时间尚短,但小心无大错,他得搞清楚老叫花的底细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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