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秀麾下众多的大臣里,不能看谁官大、谁官小,这毫无意义。
官做得再大,哪怕是做到了三公,要被罢官,那也是刘秀一句话的事。
反而是那些和刘秀一同打天下,官却不大的大臣,在朝中是最具实权的人。
刘秀两次西征,都未能消灭隗嚣势力,因为粮草不足的原因,最后汉军只能无奈的选择撤兵。
等汉军撤走之后,隗嚣势力反而不行了,主要是隗嚣已经油尽灯枯。
第二次汉阳之战,几乎是拼光了隗嚣的全部家底,数十万的大军被打光了,凉州的粮草,被打得一干二净。
汉军走了,但陇军也没粮可吃了。
就连隗嚣,现在都吃不饱饭,要饿着肚子,有上顿没下顿的,他尚且如此,麾下陇军将士的情况,也就可想而知。
隗嚣在城内吃不饱饭,只能出城去挖野菜吃。
冀城城外的野菜,差不多已被挖光,隗嚣在十数名侍从的陪同下,走出数里地,才算找到一点野菜。
但就这么一点野菜,也足够让侍从们喜出望外的。
人们就地生起篝火,架起锅子,将仅存不多的粟子、豆子倒入锅内,又加上水和野菜,煮了一锅野菜粥。
一名侍从盛了一碗粥,小心翼翼地端到隗嚣近前,说道:“大王,先喝碗粥,暖暖身子吧!”
隗嚣抬起手来,颤巍巍地接过这碗粥,低头看了看,碗里大多都是稀水,粟子、豆子和野菜只有一点点。
看着这碗得来不易的稀粥,隗嚣突然悲从心来。
想当年,他起兵反莽,后来又反刘玄,在凉州,建立自己的基业。
当赤眉军横行天下的时候,企图入侵凉州,他麾下的将士们将不可一世的赤眉军杀得大败,那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风光?
而现在,他竟然沦落到要吃野草充饥的地步?
他可是堂堂的朔宁王啊!是西州大将军啊!一想到数十万的将士被打光,一想到战死沙场的杨广、王捷,一想到叛他而去,投靠刘秀的王遵、牛邯、郑兴、杜林、申屠刚等人,隗嚣的心里,把抓揉肠一般。
他的身体本就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现在又着急又上火又悲痛,身体支撑不住这么激烈的情绪起伏,他突然感觉胸口发闷,一股滚烫的热流涌了上来。
他哇的一声,喷出口老血。
见状,在场的众人皆吓了一跳,纷纷围拢上前,关切地急声说道:“大王!”
咣当!隗嚣手中的粥碗掉落在地,仰天长啸道:“天绝我隗嚣!天绝我隗嚣啊!我隗嚣只想保住凉州基业,我何错之有?
上天为何只眷顾他刘秀,不眷顾我隗嚣?
上天不公!上天不公啊——”噗!隗嚣说着话,再次吐出一口老血。
“大王保重身体啊!”
众侍从红着眼睛,带着哭腔,纷纷劝说道。
“上天不公!是上天不公!”
隗嚣推开周围的众人,摇摇晃晃地站起,他扬头望天,向前踉跄着走出几步,大声叫喊道:“上天为何如此不公?”
他连喊了三声,又吐出一大口血水。
血雾喷在空中,醒目又刺眼。
隗嚣的身子一僵,紧接着,直挺挺地向前扑倒。
“大王——”众人急忙跑上前去,围跪在隗嚣的四周。
此时,隗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脸色乌青,双目圆睁。
一名侍从颤巍巍地伸出手,探了探隗嚣的鼻息。
过了片刻,他仿佛触了电似的,急急把手收回来,而后冲着隗嚣一头磕在地上,哭喊道:“大王——”见状,在场的侍从们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人们齐齐叩首,哭道:“大王——”一代枭雄的隗嚣,就这么含恨死在了冀城城外。
隗嚣势力,和公孙述势力,堪称旗鼓相当。
隗嚣势力的前中期,隗嚣这个霸主还是十分不错的,他看准了中原纷争的割据,将宝押在刘秀身上,向刘秀俯首称臣。
当时刘秀的势力还不算大,四周全是军阀割据势力,而且还有彭宠在北方叛乱、邓奉在南方作乱,可以说是内忧外患。
这个时候,隗嚣投靠刘秀,对于刘秀来说,着实是雪中送炭。
不过隗嚣投靠刘秀,对他自己而言,也有极大的好处,起码他粘上了汉室正统的边,使得一大批名扬天下的士大夫前来投奔,像郑兴、杜林、申屠刚、赵秉等等。
这个时期的隗嚣,可以说是要声望有声望,要兵马有兵马,要人才有人才,在凉州这里,他隗嚣无疑是个小朝廷,其中能人辈出,人才储备比洛阳也差不到哪去。
但到了隗嚣势力的后期,隗嚣开始昏招频出,其中最大的昏招就是背叛刘秀,投靠到公孙述那一边。
隗嚣误判了一点,他以为自己的势力能如此之大,全是他自己的功劳,实际上他错了,他的势力之所以能做大,很大程度上是粘了汉室正统的边。
随着他投靠到公孙述那边,他隗嚣摇身一变,不再是汉臣,反而成了人人唾弃的汉贼。
这个改变,对于隗嚣势力的打击是致命的,也使得隗嚣麾下的一大批大臣,与他离心离德,纷纷生出叛逃之心。
当隗嚣和汉军打仗的时候,是只有战术,而没有战略,隗嚣麾下有能力的大臣们,业已不再向他进献战略。
所以陇军和汉军的交战,只偶尔能在局部战场上取得胜利,但在大的战略上,陇军则一直是被汉军压制着的。
隗嚣这一生,最令人诟病的地方,也正是他背叛了刘秀,背叛了汉室。
在隗嚣死后不久,王元、周宗、行巡等人,便拥立隗嚣的儿子隗纯,继任朔宁王王位。
隗嚣病故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洛阳。
对于洛阳朝廷而言,这个消息可谓是喜从天降。
翌日的早朝,刘秀在朝堂上公布隗嚣病故,隗纯继位的消息。
他话音刚落,吴汉抬起笏板,大声说道:“臣启陛下!”
刘秀向他抬下手。
吴汉出列,说道:“陛下,隗嚣已死,隗纯继位,现在陇地局势不稳,正是我军出兵攻打的好机会!”
新任的大司徒侯霸,眉头紧锁地说道:“可是我军粮草不足啊,现根本无力西征!”
吴汉没有接话,而是转目看向李通。
刘秀也向李通看过去,说道:“司空,我军若再次西征,朝廷有无粮草可用?”
李通跨步出列,说道:“目前,粮库当中有常备粮三十万石。”
还是那句话,常备粮是应急用的,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库。
刘秀眉头紧锁,说道:“如此来说,我军的粮草还是不足!”
吴汉说道:“陛下,隗纯无论是声望还是民心,都远不如隗嚣,现在隗纯刚刚继位,地位还不稳,我军不攻,实在是错失良机,令人扼腕叹息啊!”
刘秀扶额,他也知道,现在正是己方出兵进攻的好机会,但粮食问题不能得到解决,时机再好也没用。
李通眉头紧锁,眼珠转动个不停。
沉思了好一会,他突然开口说道:“陛下,微臣可调出二十万石粮食。”
他此话一出,在场众人脸色同是一变。
调出二十万石粮食?
那常备粮食就只剩十万石了,这十万石粮食够干什么的?
除非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全国各地,没有一地受灾,只要有一地受灾,朝廷根本拿不出救灾粮,这是会引发民变,会出大事的!侯霸倒吸口凉气,急声说道:“大司空慎言!不到万不得已,应急粮不能用,一旦用掉,会……会惹出大乱子的!”
李通又思虑了片刻,冲着刘秀点点头,正色说道:“陛下,微臣可调出二十万石粮食,作为西征之用!”
王元出列,看了李通一眼,朗声说道:“难道大司空还通晓天术?”
李通不解地看着王元,问道:“王大夫这话是何意?”
王元冷哼一声,说道:“大司空调用常备粮,一旦有郡县遭受天灾,大司空如何应对?
除非大司空通晓天术,能未卜先知,提前知晓今年全国各地都无灾无难。”
在场的大臣们先是看眼王元,接着又都看向李通。
王元的话虽然难听,但说的也是实情。
你李通真就敢保证全国各地无灾无难吗?
真就敢保证今年朝廷用不上应急粮吗?
这是不可能的!那你又凭什么敢动用应急粮来支持西征呢?
王元冷笑着说道:“大司空刚刚上任,急于立功,这也可以理解,但大司空绝不能拿着朝廷的应急粮去冒险!”
说着话,他转头对刘秀深施一礼,说道:“请陛下明鉴!”
刘秀暗叹口气,这应急粮确实不能随便拿出来用!不出事倒还好,只要出了事,那么责任都在次元一人身上,到时候,恐怕自己这个天子都难以护住他。
这太冒险了!他转头看向吴汉,说道:“大司马,现在的确是出兵凉州的好机会,只是,朝廷无粮,也确实是没办法啊!”
吴汉重重地叹口气,正要回到自己的席位,李通突然开口说道:“陛下,微臣可调用二十万石粮食!”
刘秀看向李通,意味深长地说道:“司空,这应急粮不能轻易动用!”
不动用应急粮,你什么责任都没有,可一旦动了应急粮,出了事,那么全部的责任就都落到你大司空的头上了。
李通明白,现在陛下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出这个头,他正色说道:“战机难逢,稍纵即逝,拖延不得!现在隗嚣刚刚病故,凉州正是混乱不堪之际,这个时候出兵西征,我军将士不仅能大获全胜,还可少付出许多的伤亡。
微臣认同大司马的建议,应即刻出兵进攻汉阳!”
吴汉都以为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没想到李通的态度竟然如此强硬。
思前想后,他还是摇了摇头,调动应急粮,自己不会担什么责任,但李通会担责任,真出了什么事,李通怎么办?
那不等于是自己害了李通吗?
他说道:“大司空,还是……算了吧!常备粮……不宜动用!是我疏忽了,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