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八章
第二天一早,白肇东起床,见魏晗仍无动静,以为魏晗还在睡,洗漱后见魏晗还是头朝里的姿势,白肇东轻手脚的将自己的被褥收拾妥当,魏晗仍是一动不动,白肇东立刻察觉出不对,唤了几声没应后,直接扳过魏晗的身体,已无生息。
魏晗这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内容之劲爆,穆安之都震惊不已。
穆安之出生时,柳家已灰飞烟灭,柳皇后待穆安之也很冷淡,即便是生身之母,穆安之也不能拍着良心说与他生母有多深厚的母子情。但,柳家事竟有此等内情。
倒是魏家没讨得好,魏晗直抒胸臆的这些话,完全把穆宣帝心中仅存的一丝君臣之臣也消耗殆尽。
睿侯那是谁啊,那是穆宣帝心中的皎皎明月、朗朗清风,为着穆宣帝的江山,几番出生入死,最后将性命都交待在了北疆。至于魏晗说的睿侯连上十二道奏章惹怒穆宣帝的事,穆宣帝对穆安之道,“魏晗的话,一句都不必信。这朝中,谁会为了给旁人求情连自己爵位官位都不顾?谁作戏,能做到这个地步!是,他是后来再度封侯,可难道他长了前后眼,知道自己以后还能赐爵?”
穆安之点头,“陛下这话在理。”
“事情原本就是如此。”穆宣帝面容转淡,“既然魏晗提及程家之事,就交由刑部重新审查,当年程家可有冤枉。”
穆安之便又领了一桩差使回刑部。
杜长史知道此事后说,“倒没想到程家得利。”
“有什么用,程家人估计都死完了,便是翻案,那些冤死的难道能活?”穆安之不以为然。
黎尚书跟穆安之商量着,这案子就请穆安之挂名,程侍郎赵侍郎督办。
穆安之道对这案子半点兴趣都无,“尚书大人挂名就可。”
把黎尚书急的,三殿下您审案是把好手,怎么半点政治头脑都无,程家案有何要紧,要紧的是,现任朱雀卫大将军林程,母家便是程家啊。这么绝佳的送人情的机会,怎么能不用呢?
黎尚书以目示意杜长史,赶紧劝劝殿下。咱们殿下正直惯了,你小子不会也转不过弯儿吧。
杜长史也劝穆安之,“当时殿下在御前,陛下既将这差使交给殿下,殿下怎么也要挂个名儿的。”
“好吧,随你们。”穆安之不想为着这么桩小事聒噪,便应了下来。
还好,殿下虽有些犟脾气,却是肯听忠臣劝谏。黎尚书笑眯眯,“那臣就这样吩咐去了。”
热闹的说笑声自外传来,穆安之向外看一眼,就见胡安黎与唐墨一道走进来,尤其唐墨,脸上笑的跟朵花似的,穆安之道,“什么事这样欢喜?”
唐墨连忙把手里的单子递上去,“三哥,今年的会试榜出来了,阿简名列前茅,会试第一名。”
黎尚书赞叹,“今年又要出一位少年俊才了。”
穆安之也挺欣赏陈简,做事够狠,在会试榜上也看到了朱晚的名字,朱晚年纪比陈简略长,也是二十出头,穆安之道,“少年俊才不止一位。”把榜单递给了黎尚书。
黎尚书也看到几位世家子,只是年纪都比陈简大不少,一时没明白穆安之所指。穆安之突然想到一件事,“如玉今年回帝都述职,哎哟,有件要紧事忘跟陛讲了。”起身就要去陛见。
黎尚书在侧,便打听了一句,“殿下,什么事这样急?”
穆安之道,“让陛下派些得用人手去北疆接一接如玉他媳妇,去岁有惊无险,他们这自北疆回帝都,千里迢迢的,少了护卫怎么成?”
黎尚书想到白大人为朝廷制出的强弓劲弩,亦是道,“是啊,殿下赶紧去跟陛下说一声,白大人的安危断不能轻忽。”
穆安之匆匆进宫,穆宣帝带着太子正与裴相、韦相说殿试的事,见穆安之过来,穆宣帝道,“你今儿倒是闲。”
“有件要紧事忘跟陛下提了。”穆安之没半句啰嗦,当当当把裴如玉与其妻白大人回帝都述职的事同穆宣帝说了,“如玉就是有几个健仆,遇着马匪也是白搭,主要是白大人的安危,陛下看是打发哪路人马过去护送才好。”
穆宣帝颌首,“这事提醒的对。朕去岁还想着,今年一忙春闱的事便忘了。”想了想,“宣林程江珣过来。”
穆安之也就是给穆宣帝提个醒儿,说完就要下去。韦相笑道,“听闻裴县令在北疆这几年,治理北疆很好,如今这回帝都,裴相便祖孙团聚了吧。”
韦相是好意,他先时不知此事,回帝都后才听说裴相一怒之下把裴如玉赶出家门,族谱除名了。如今有这契机,就想给裴相说合一下。
裴相还没说话,穆安之先一挑眉,“看韦相说的,治理北疆治理的好,就祖孙团聚?合着要是没治理好,就不配了呗?原来孩子出众才算一家人,要是不出众,都不配活着呗?切,老裴家是什么了不得人家,难道如玉还缺这种势利眼祖宗不成?”
韦相自回帝都,还是头一回领教穆安之的风采。心说倒是听闻因着裴如玉被逐,三殿下曾啐裴相一脸,原还以为坊间传闻不真,如今瞧着,倒是真的。
韦相有些尴尬的看裴相一眼,心中充满歉疚。
他能做春闱主考,多得裴相力荐,他一片好心,谁晓得穆安之这喜怒无常的。
韦相连忙道,“殿下误会臣的意思了。”
裴相道,“裴县令之事,与臣无关。”
穆宣帝刚看穆安之顺眼些,穆安之就在他跟前发落俩内阁相臣,穆宣帝怒斥,“你放肆!”
“这有什么放肆的,臣直抒胸臆而已。”穆安之道,“如玉他们回来怕没地方住,陛下您赐白大人座宅子,多拨几个侍卫保护他们。要实在不成,就让他们住臣府上是一。臣没旁的事,这就退下了。”
穆宣帝暴跳如雷,太子连忙让穆安之快些走,裴相韦相一道劝着,穆宣帝还是罚了穆安之一年俸禄方罢。
穆安之根本不在乎,反正现在家里宽裕,不给俸禄就不给,等什么时候看穆宣帝高兴,再借出来就是。
穆安之大摇大摆的去了慈恩宫,是的,有差使时,穆安之十晌半月不来也是有的,若是闲了,他就成天过来逛。蓝太后见他过来自然高兴,拉着他问了许多话,穆安之说到会试陈家公子得了会员,三鼎甲有望,然后又埋怨一回韦相裴相的势利眼。
穆安之道,“旁人就是这么想也不会这么说,亏得他俩还是在阁为相,可真会说话,真有水准。”讥诮讽刺的口气。
“人家不是那意思。”蓝太后笑,“你心里跟裴相有疙瘩,自然看他怎么看怎么有问题。韦相也是好心,想着借这次如玉回帝都,让他们祖孙合好。”
“切,不领这个情。”穆安之生动的翻了个白眼。
蓝太后哭笑不得。自从穆安之改了脾气,就有点犟驴,可让蓝太后私下说,这样的犟驴样倒比以往仁义礼智信的温文尔雅有意思多了。
李玉华也深知穆安之的性子,也不劝他,而是换了件事,“我跟皇祖母正商量着施粥的事。”
“这刚开春,怎么又施粥?”一般施粥都是隆冬腊月,倘有贫寒人家缺少吃食,故而施粥救济。如今春暖花开的,怎么在这时候施粥?
“三哥你不知道,严琳进城与我说,城外来了饥民,携家带口的,不知道多可怜。城外的几处寺庙庵堂,有能力的都开始施粥了。我跟皇祖母商量,也买些陈米粗粮的施舍出去。可怜哪。”李玉华出身贫寒,对于饥民乞丐就更为怜悯同情。
穆安之道,“是哪里的饥民?”
“听着口音,像河南的。”李玉华说。
“河南去年就报了好几次雪灾,春天又是下雪暴雨,朝廷已经派了赈济粮,怎么灾民都到帝都了。”穆安之道,“这不是给口饭吃的事,他们这老大远的逃荒到帝都,一旦聚集,春天最容易引发时疫。”
蓝太后也是历经过许多大事的,立刻道,“这得让皇帝知道啊。”
“应该还不太严重,不然御史台就先上书了。”穆安之道,“皇祖母你跟陛下说一声吧。”
“我哪里懂这些,你去跟皇帝说,说的明白。”
“我刚被罚一年俸,被他骂出来了,这再去岂不是上赶着找不自在,明年俸也没了。”屁股在榻上动了动,不想去。
“快去快去,俸禄我叫皇帝补你。”蓝太后催着他去了。
“水还没喝一口哪。”他又渴了。
“回来再喝水。”蓝太后开始撵人,穆安之只好去了。
这一上午,穆宣帝是第三次见到穆安之,好在,裴相韦相已经退下,就太子在一畔。穆宣帝皱眉,“这是过来看看朕有没有被你气死!”
“看陛下这阴阳怪气的,我说不来,皇祖母非要我来。过来跟您说一声,河南大灾,灾民都到城外了。我刚到皇祖母那里,正赶上我媳妇跟皇祖母商量施粥救济城外灾民的事,听我媳妇说郊外的几个大些的寺庙庵堂都开始施粥了。”穆安之看着穆宣帝渐渐阴沉的脸色,“就这点事,我回了。”
太子唤住穆安之,“三弟你先等一下。”
穆宣帝道,“发往河南的赈灾粮,一个月前户部就拨下去了,接着又拨了两次,怎么灾民还能到帝都来?”
太子道,“父皇,不如打发个人先到城郊看看,到底情况如何。刚开春,可得防灾民聚集诱发时疫。”
“很是。”穆宣帝道,“宣裴相、卓然觐见。”
穆安之看没他什么事,很想回慈恩宫吃午饭,裴相卓御史都是办差办老了的,立刻就派出人手调查此事。裴相不好轻动,卓御史道,“臣没什么事,亲自带人过去,到底灾民什么情形,也摸摸底。”
穆宣帝道,“去吧。”
好容易这桩事完了,穆安之就想走,穆宣帝道,“难得你还有些良心,就与太子一道留朕这里用午膳吧。”
“我媳妇等着哪,跟你们吃有什么意思,我去皇祖母那里吃。”穆安之粗略的行个礼就走了。
原本穆宣帝想把罚的俸禄再赏给他,看穆安之这不知好歹的劲儿,干脆闭口不提。
太子笑,“三弟是随性了些,直言直语的,可凡事轻重缓急,心里是有父皇的。”
“就是这性子叫人生气。”穆宣帝都有些无奈。
“心性是大事,脾性不过小节,三弟率性直为,也没什么不好。待过些日子,父皇就把俸禄再赏了三弟吧。”
穆宣帝颜色好转,“以后再说。”
东宫。
陆世子意有所指,“以往,三殿下除刑部之事,对旁的一概不问一概不管。如今倒也关心民情了。”
太子道,“这是好事。今天倘不是老三提个醒儿,还不知道河南道的灾民都逃荒到帝都了。”
“饥民事小,三殿下那里,殿下还是留些神。”陆世子正色道。
太子笑了笑,“表兄放心,我心中有数。”
“您就是太善了。如今刑部要重审当年程家案,这案子一旦翻了,现成给朱雀卫林大将军一份厚礼。”陆世子微微探身上前,“我听说这案子是三殿下挂名督办的。”
“急什么。”太子望着陆世子忧心忡忡的面孔,唇角一绽,笑了,“表兄怎么这样急?”
“我还不是担心你。”陆世子说,却是被太子一挽手腕,“走走,我让太子妃做了几样你爱吃的菜,吃饭去。你要担心这个,那还有个头,我下头八个弟弟。”
陆世子叹口气,“这么多皇子,现在除了殿下,谁似三殿下一日可陛见三次的。殿下心知肚明,三殿下再不驯,也已是简在帝心。”
太子唇角一翘,什么都没说,陆世子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只得依从着太子的步子向内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