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冷忽热是容易导致感冒。”
郑富贵诧异的看了眼郑建国,有些搞不清这孩子怎么才说烤火又说不烤了。
只是他原本就想把蝈蝈叫回家,这会儿听到了自然是无不应允:“你把围脖围上,外边风雪又大了点。”
郑富贵爷俩这边的动静,是没有打扰到开口说话的苏大兰,瞅过爷俩套围脖的套围脖,戴手套的戴手套,又瞅着彭开丽继续开口道:“上次我去公社开会,听说洋河大队的知青除了那个典型外,其他的都招工招回去了,这次余泉矿务局那边听说要招几十人,正好我家那口子的表舅妈在余泉供销社里——”
嘴角扯了扯,郑建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后出了仓库,被迎面而来的北风夹着铺天盖地的大雪一冲,顿时打了个哆嗦。
只是当听他踩着地上的脚印过了打谷场,身后的郑富贵追了上来:“我说你小子现在也大了,你姐出诊都是给女人看妇科病,以后不能再跟着去了——”
“爹,你也听到妇女主任的说法了吧?”
郑建国无视了老爹郑富贵要提醒他的话,前些日子跟着郑春花打着学习的名号去复习,也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记忆中的某些东西。
先前出来才想起自己那么做的太刻意了,幸亏出身于“赤脚医生”世家才没惹来疑惑,否则只凭郭炳河的婆娘,将要在医院待三天才能生下郭胜利,就能足以印证他那些记得东西准不准。
更别说刚才听到王国怀和苏大兰提到的矿务局招工,这就算是给他不去上卫校找来的借口:“苏大娘说洋河大队的知青就还剩下那个写了血书的典型,意思就是说彭开丽他们没有上进心,也在从侧面说咱们这边的八个知青没本事,因为有本事的都靠招工回城了——”
仿佛被先前的凉意冲的回了神,之前浑浑噩噩好似失了神般的郑建国,这会儿感觉自己的脑子,是从未像现在这般好使过:“我不知道您为了让我上卫校怎么打算的,但是我感觉与其在卫校读上几年书后去上班。
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就不上了,回家一边学习一边跟您出诊,然后找机会去考工,要是运气好的话,您儿子我就是端上铁饭碗的工人了。”
“你,不,这是你自己想的?”
郑富贵顾不得满天飞雪,扯掉嘴上的围脖后盯着郑建国,脸上是在瞅陌生人一般,这小子平时在家里就好像闷葫芦似的不爱说话,却是没想到现在能说出这么一番缜密的想法。
虽说有些想当然,郑富贵想到这里开口道:“如果你考不上——爹是不想让你这么早的就受苦,你也看到了,我们明天早上两点,如果雪停的话,就得跟着去水库那边帮忙。”
“我听其他同学说的,说是学的再好也没什么用,只要学的一般能够在招工的时候通过考试就够了,反正又不指望通过学习考大学。”
郑建国气喘吁吁的说着,他原本穿的就多,大棉袄棉裤棉鞋的,臃肿的像个胖子,随着这会儿雪下的大了,一脚踩下去要使劲才能避免滑到,说过后看到老爹只圆睁着两眼,喘了口气继续开口道:“夏忙秋收的时候我也下过地的,您不会忘了吧?我记得那会儿您还直夸我像个庄稼人了——”
“那是像,还有外人在面前,我不夸你夸谁。”
郑富贵眼睛一瞪,想起去年夏忙秋收时这孩子的表现,接着面上露出了欣慰之色。
只是想起城里招考工人后,脸上的欣慰顿时敛去,眼瞅着远处连院子都没有的家门在望,接着开口道:“这事儿先别给你娘说,等我想想再说。”
“嗯!”
咕咚咽了口唾沫,郑建国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能说服老爹。
他这会儿松口,也是为了那关西一霸郭胜利来不了做准备,如果那小子真的来不了,他就得好好考虑下自己的未来了。
记忆中郑建国因为在卫校接受培训,导致他错过年底的恢复高考,现在有可能重走一回的话,他又不敢去冒这个险——恢复高考后的规定是明确要求不许在校生报考的,到时甭管他是在哪个学校,总是要和这次机会失之交臂,这个风险就太大了。
郑建国的学历并不高,能够成为乡镇医院的急诊科主任,那个看在他学习不错才给的结业证,是起到了巨大作用,也是让他从公社医务室都进不去的赤脚医生,转变为乡镇医院医生的关键。
如果说想要依靠记忆中的知识去参加恢复后的高考,郑建国并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但是,他可以从现在就去为即将到来的高考做准备,想必用这大半年的时间,再加上他现在起码是在校生的身份,考上的可能性怎么也要比其他人大的多。
当然,前提是不能学现在的《工基》和《农基》,这两门课和高考没有任何的关系。
真要给这两门课下定义的话,只能勉强算得上是科普读物,就和现在家家户户人手一本的《赤脚医生》手册差不多。
自打十几年前,国家为了应对专业医护人员严重不足的局面,制定出了相关规定,和通过对大规模具备一定知识农民的培训,完成了以城市医院和公社卫生所以及大队卫生室的三级医疗架构体系。
郑富贵就是在当年凭借着从扫盲班中多学了几个字,在经过医生培训后成为三里堡大队的赤脚医生,忙时务农闲时出诊,身份依然是靠工分吃饭的大队社员。
郑建国知道老爹的梦想,是让他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这也是郑富贵为什么会砸锅卖铁的,也要把他送进卫校的原因。
这会儿的卫校可不是几十年后培养护理护士的地方,在里面学习的都是当做医生来培养的,毕业后的去向也都是医院卫生所。
而护理护士这些人员的不足,都是各个医院自己培训解决,人员则大多来自高中毕业生。
至于卫校里面什么时候有的护理专业,保守估计也要以十年为单位来说,这会儿的郑建国,是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了。
郑家在村里街道的最南边,光秃秃的两座土胚茅草房,还是郑富贵成家时由大队张罗着帮忙盖的。
最大的主屋是郑富贵和杜小妹两口子以及郑建国的住处,旁边小点的则是厨房和郑春花四个姐姐的住处。
院子则是干脆用木棍树枝扎的一圈篱笆墙,这会儿天寒地冻的自然是光秃秃的立在院子周围。
郑建国站在风雪中望着远处的家,竟是发现在这万物凋零之时,也会有如此美景。
“傻站着干啥,赶快回屋暖和!”
满腹心思的郑富贵走了几步发现儿子没跟上来,扭着身子转过头,便看到郑建国站在后面不知道想什么,还以为他在想先前的话题,戴着厚厚大手套的手一招,闷声道:“咱们回家说,外边这么冷。”
“哦,好!”
郑建国连忙快步追上老爹的步伐,便知道自己以前错过的东西有点太多,跟着拍开门的老爹进了屋,过来的老娘杜小妹已经挥舞着手上的毛巾,开始给他打掉头上身上的雪花。
杜小妹手上动作着,嘴里也没停下:“我说你发的什么神经,大冷的天难得放假回来,不老老实实的在家里暖和,跟你爹瞎跑什么——”
“嗯,我这就回被窝暖和。”
郑建国感受着老娘念叨中传来的亲情,奇怪的是记忆中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帽子挂门后围脖挂绳子上,屋里面也没有隔墙,而是用铁丝砸在墙上用布帘子遮住。
两条布帘,便将一间大屋分成了三个世界,中间的是堂屋,西边的是他卧室,东边则是老两口的卧室。
到了自己床前,郑建国飞快的脱掉了身上的棉袄棉裤,穿着打满补丁的秋衣秋裤,连脚上的袜子也没脱,就钻进了被窝里面。
扯着有些发硬的被子把脸都盖上,郑建国眼前开始幻想着要是这会儿有手机多好,那样就可以躺在暖和的被窝里面玩手机了——
“什么?”
一声隐约的叫声传来,郑建国刷的把头上的被子掀开,两只耳朵高高竖起,便听到隐隐约约传来了个声音:“他那么小,他怎么会这么说,他肯定是听谁说的,你给他说的?”
杜小妹的话又快又急的传来,到最后竟然是再听不到,郑建国也就明白这是老娘把嗓门声音放低了,不禁胡思乱想起来,要是老娘不同意怎么办?
这个家看着是郑富贵在当家,可那是外人的感觉,老娘杜小妹是个传统的妇道人家,知道家里男人的脸面,就是全家的脸面。
女人再能干那,也只能顶半边天,从没听说过哪个女人在男人在的时候把天都顶了的。
相反的是,男人们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家里的天,所以在外人面前的时候,她都是把郑富贵的老脸当做第一位。
而对郑富贵来说,一个没爹没娘的光腚汉子能娶上媳妇,首先要感谢的就是国家。
没有扫盲运动教他识字,也就没有办法成为赤脚大夫,后面自然就更不可能会娶上媳妇了。
所以当他先前说要想想的时候,郑建国就知道这是老爹要和老娘商量的说法。
这么一想,郑建国的眉毛也就皱了起来,老娘杜小妹会同意吗?!
www.。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