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喷溅在脸上。
就算闭着眼睛,也能隔着眼睑看到深暗的红色。不止是血液,沾在脸上的,还有更加粘稠的固块,因为无力抬手去摸,也分不清是脑浆还是碎肉。
但是,身体连一点被破坏的感觉都没有。
周雨睁眼看向旁边。就在刚才,他似乎听到远处传来一声炮击似的巨响。虽然不清楚是什么东西,但反正是相隔很远的声音,他也没有过于在意。直至此刻看到摩天的样子时,才猛然醒悟过来。
握着刀的摩天,自嘴唇以上的头颅已经完全消失了。光秃裸露的口腔下部,似乎还因为惊讶而吐着舌头。
看到这一幕,周雨最初涌起的感情就是诧异。他从未真正地接触过枪械,心中对于中弹的印象,仍然停留在身体上洞开一个小小的孔。
换句话说,他从没想到狙击器械能把人体破坏成这副模样。
摩天的“尸体”摇摇晃晃,尽管没有眼睛,还是胡乱地举起刀刺下。就在他要扎中周雨的脸以前,一双手把周雨从地上拖了起来。
“老虎”悄无声息地抱着周雨,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发声。这个一分钟前还归服于摩天的壮汉,现在却若无其事地绕过摩天无头的身躯,朝着后方的街道悄步退去。期间他似乎想把周雨再次扛到肩膀上,只是顾虑到周雨腹部的枪伤,最后仍然采取了较为吃力的抱姿。
退出几十步后,摩天的脑袋已经明显长回了一点。基本完备的口腔中,开始发出含糊的咆哮与呼唤。听到摩天的声音,“老虎”毫不犹豫地掉过头,朝着远方的街道拔足狂奔。
“你究竟……”
等他跑出了几百米后,周雨才算是缓过了一点力气,用细微的音量发出疑问。
“回去解释。”
“老虎”在剧烈的跑动中回答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已与刚才大不相同。并非那种人偶式的呆板腔调,而是一种使人觉得果断、自信的声音,和他本人的形象完全相配。不知是否错觉,周雨甚至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欢快。错不了,这家伙对自己前老板刚才的遭遇极其满意,就差没有笑出声来了。
被这个状况完全搞糊涂的周雨,只得再度闭起眼睛,一边休养精神,一边在脑海中回溯先前的诸多细节。
不管“老虎”的行动出于何种目的,他能肯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此人还有其他的同伙——刚才狙击枪的轰鸣,发出的位置距离他们起码在五百米以上,绝对不是“老虎”所发。而能够恰到好处的配合行动,足以说明“老虎”和狙击手有着某种联系。
跑了大概十分钟后,老虎将他放在某辆面包车的后座上,一边查看他腹部的枪伤,一边问道:“现在意识还清醒吗?”
没有多少说话的力气,周雨只是点了点头。
“老虎”居然十分愉快地笑了起来。他咧着嘴说:“你们的身体真奇怪。”
说完这句话后,他从座位底下拿出医疗箱,用剪刀拆开粘连在伤部周围的衣物,清洗和消毒伤口,然后喷洒止血剂。整个动作完成连五分钟不到,可以说是行云流水一般。
“我很乐意帮你把子弹取出来,不过现在没有合适的条件,你得先忍耐一会儿。在此以前,别试着用你的能力修复伤口。”
周雨仍旧点头表示理解他的意思。
得到回应后,“老虎”退出后车厢,来到驾驶座上发动汽车。透过沾满水迹的窗户,周雨看到他们似乎是从某条小巷里驶了出去。几度灯光明暗以后,周围传来了隐约的人声。
听到从窗隙里传来的小孩笑叫,让周雨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知过去多久,面包车行入另一条昏暗的小巷。
“老虎”把他从车内搬出来,走进某栋建筑的后门。这似乎是一栋只有三四楼的低层建筑。底楼挂着几个不同的饭店招牌。从安全通道登上三楼以后,“老虎”将他带入一间酷似咖啡馆的店面里。
店的面积不大,预计在一百至一百五十平,但因为摆放的桌位不多,反而显得异常空旷。周围的墙壁上挂满了纸折的红玫瑰与黄铜子弹壳,还有一张外国乐队的海报。在店面正中央,几张方桌被拼凑在一起,上面铺着厚重的白布,看起来像个简陋的临时手术台。台后的窗边站着一个女孩,似乎正在俯瞰外面的街道。
当老虎把周雨放到店中央的台子上时,窗边的女孩说:“你慢了一点。”
“我多带一个人呢,老板。”
“他的状况怎么样?”
“跟今天的天气一样好。没晴,但也死不了人。”
女孩转过身来看向“老虎”。她的眼距偏长,稍微显得有些涣散,目光却很明亮有神。浓厚的眉毛、高而宽的额头,薄平的嘴唇,以传统审美而言都并非出众的长相,但组合起来却使女孩有种独特的魅力。略显中性,但不至于令旁人混淆,反而让她给予人可靠的印象,这想必是很容易让肖像画家感兴趣的素材。
但是周雨没有研究面相的兴趣。看到女孩的一瞬间,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对方的衣着上。
女孩的身上穿着一件深红的呢绒风衣外套,在外套的颈后位置,挂着一个红色的兜帽。
疑似亡魂的人站在灯下。她穿着黑靴的双脚稳稳踩着地板,影子挂在窗边的墙壁上,也与她本人连得好好的。
“我猜你现在有很多问题,周雨。我保证日后会逐一向你解答,不过这一切说来话长。在此之前,你得先进行取弹手术。我不能肯定麻醉剂对你能起效,所以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
她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在周雨听来惊人得熟悉。非但如此,当她念起“周雨”两个字时,声调更是毫无误差。
绝不是音近而导致的混淆,她很清楚自己是在跟谁说话。在这一晚发生的全部意外中,恐怕没有任何一件事能比这更让他惊讶了。
“我想你恐怕不记得,但我们这是第二次会面,周雨。六年前我们在你父亲的学术讲座上见过一次。那时我正考虑申请由你父亲担任我的导师,他在无意中谈起了你。然而,尽管你当时在场,却没有跟你父亲打过一次招呼,而是直接陪同女伴离开了,所以我猜你对我没什么印象。”
女孩走上前,用从容的声音陈述着。她从台子下方取出针剂与手术刀,然后戴上蓝色的胶皮手套。
“我从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会碰到如此多的故人,尽管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确定你丧失了相当多的记忆。不管怎样,我很高兴又找到一个靠得住的同盟者。“
周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虽然对她的话毫无印象,他却不由自主地这个女孩感到亲切。那或许是因为录音的缘故。
“你和周妤……”
“在几个变故发生以前,我们保持着亲密的合作关系。关于此事我有充分的证据能够向你展示,不过这得等你恢复了再说。先生,你今夜经历得也够多了。”
在打下麻醉剂以前,女孩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窗外。
“现在我们不谈这些——不在夜里谈这些,你不妨先休息到白天。最后我只做一个简单的介绍,周雨先生,我的名字是李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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