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彬瀚的确被这个新消息震得有些头晕了。他是考虑过周妤可能会有些来自天外的亲戚,那女人是有一点此类的气质的。但他没想过她的家系还能追溯得如此久远。
百代是多少年来着?他开始在心里估算,结果怎么都弄不清楚。他近来受到的震撼有些过量,倘若情况允许,实在应该去糖城的猫窝里冷静冷静。可他并没这个条件,因为直到此时,寂静号伟大的一号人物仍旧紧紧贴在他的后背上。罗彬瀚本可以对此大加嘲笑,但最后没这么做。海盗头子此刻看来确实需要一些支援,哪怕是非武力层面的。
“呃,噢,这样,”他口齿笨拙地说,“一百代?你的子女?”
“嗯。只是估计的世代而已。因为我的血脉很早以前就从赤县散布出去了。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也无法调查得太清楚。赤县的时间流速比外界慢很多,无法单纯依靠我的诞-生时间来估算。我是根据能力的散失程度来得出这个结论的,如果她们保存得特别好,中间会有更多世代也说不定。”
那女孩坦荡自然地解释着,显示出对事态发展的完全把握,但听在罗彬瀚耳中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他在似懂非懂中想起一个颇为重要的事实:通常,就他所知的智人种的一般状况而言,一个生物学母亲总对应着一个生物学父亲。这让他在本已错乱的思绪里更加感到一阵悚然,几乎是惊慌失措地扭过头,飞快地瞄了荆璜一眼。
“你看什么?”荆璜说。
罗彬瀚飞快地摇了摇头。那在他脑海中闪过的念头实在过于可怕了,竟叫他不敢开口打听——不,不,这当然得打听清楚,一丝误会也容不得。这对周雨(和寂静号间的伦理关系)实在是太重要了。不过没人规定这是今天必须得办成的事,他决定将它顺延至下个工作日。到了工作日他肯定能坚强地接受一切。
他的惊骇和忐忑并未被对面的女孩所理解。那和周妤有着某种超乎常人理解的血脉渊源的女孩,陈薇,似乎认为自己已尽到了全部的解释义务,依然用先前的语调问:“可以让我和荆璜单独谈谈吗?”
罗彬瀚迟疑着,依旧站在原地没动,飞快地瞟了眼法克。
“我觉得这儿不是个打架的好时机。”他硬着头皮说,“我们还有点事儿要处理。我是说,正经事儿,送一个重要的人回家。”
听到他这句话的陈薇又微笑起来。她灿然的眼眸看向罗彬瀚怀抱里的婴儿。当罗彬瀚瞧见她那别有意味的神情时,他意识到她多半已认出了宇普西隆。
“啊,这个我已经听0312说过了。请放心吧,这件事是我拜托的,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自然不敢推辞。而且罗彬瀚,我并不是来和荆璜动武的,只是想好好坐下来说几句话而已。”
“我听说你们打算叫他回去。”
“确实是这样没错。这个也是为了他好。”
罗彬瀚又扭头往后瞄了一眼。他心里认为这事儿势必该由真正的当事人来回应,可荆璜却仍旧沉默着,好像把他当成了某种代言人。他们可从没沟通过这方面的底线或态度,而罗彬瀚也不敢说自己完全懂得那小鬼心中所想。他只得凭着自己的想法说:“也许他能自己决定回不回去。”
“如果他执意要那么做的话,我也不会强迫他做什么。”
罗彬瀚没有掩饰自己眼神里的怀疑。他用这目光短短地打量陈薇,审视她坦然无波的神情,随后则落到了法克鲜亮生光的头皮上——那不是他的本意,他原是想盯着对方的脸。在永光族教室里的学习岁月似乎给他施加了某种视觉上的趋光性。
“这是说你们不准备和他打架。”他试探道,“哪怕他要离开?你们就这么放任他走?”
“放他走也是可以的。0312和无远的态度我无法保证,至少我来这里的目的只是想和他好好谈一谈而已。如果谈话结束后他依然不愿意回去,那么我也不会采用暴力手段。这一点我可以用师父的名义来起誓——这个誓言的真实性可以相信了吧,荆璜?”
陈薇双手环胸,侧过身去看躲在罗彬瀚背后的荆璜。她的腰轻而易举地往侧面压了九十度,看上去没有一点为难或怪异。罗彬瀚还在怀疑她是否真有骨头,荆璜已经默不作声地转了半个圈,绕到隔离她视线的另一侧。那看起来仍然是拒绝沟通,但他没有反驳陈薇的话。
罗彬瀚揪住他的头发,把他拖回自己身后,然后朝法克耸耸肩。
“你的头还好吗?”他问,“先前在饭店门口那个怎么样了?”
“呃,被玄虹打坏了。不要紧,是计划内的损失。枢体备份目前还是充足的,不过港口的修缮需要一笔开支。”
罗彬瀚见怪不怪地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他紧跟着又问:“你对这事儿怎么看?如果他不肯跟你们回去?”
法克远远地站在通道边,点着头说:“我和法剑的意见相同。只要玄虹完成谈话,就会放任他自由行动。”
罗彬瀚狐疑地打量他,认为他此刻的声明和在毛肚子吞吞里的态度显然有些不符,而他也不能断定赌咒发誓对法克是否真的有效。还有件事使他隐约感到微妙,那就是对面两人都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自信。某些情报上的优势似乎使他们成竹在胸,断定能通过一次谈话来改变荆璜的意志。他迟疑着,不知是否该让这场谈话发生。
“请让开吧,罗彬瀚。”等在他面前的陈薇又一次说。她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稍显阴郁的肃穆神色。那瞬间她简直就像是周妤复生,叫罗彬瀚情不自禁地战栗起来。但当她开口时,那令人发寒的混淆感变消失了,她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以一种压抑着情绪的冷静声音说:“不要像上次那样自说自话了。如果不是你瞒着我行动的话,也许就不会造成最终的后果。在你离开以后,我也用真身去那里探望过他……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程度,今后就算疗养得再好,也只能稍微拖延一些时日而已。你对这件事就真的一点要说的都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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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让我说什么?”
“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吗?那么至少承认自己当时没有把握住情况吧。我不知道那个时刻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所以也不想把责任全部归在你头上。很早以前我也就已经察觉了,他……嗯,也可以算是我的后辈,是有往那个方向发展的趋势。可是,如果你没有给他机会的话,我或许还能做点什么吧。封印镇压的手法之类的,原本打算事情结束后就回山里向师父请教。”
一些微弱的气流开始在罗彬瀚背后搅动,偶尔刮碰到他裸露的后颈,就像一个心烦意乱的人无意识地挥摆手臂,打翻自己所能够着的东西。片刻后他看见红影从自己背后飘了出来,站到远离陈薇的斜对角上。
“你插不上手的。”荆璜说,“0206对你的底细很清楚,应该早就从基地的资料里寻找过对策了。再说以你的……关联,如果那天你也在场的话,那那家伙只会直接死掉吧?你现在不是对他也避而不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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