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段话后,她无言地闭上眼睛,像是在省略某种评语。明知那不可能是什么好话,陈伟却依然兴致盎然地问:“刚才都那么追问了,对这个梦没有什么感想吗?”
“把这种梦叫做噩梦的话……你读《爱丽丝梦游奇境》也会吓得晚上睡不着吧?从以前的事看不出你有这种纯真呢,陈同学。”
“我一直都没做什么可以称得上出格的事情吧?”
“这是屡次三番闯到犯罪现场的人该说的话么?陈同学,正常人在发现地铁隧道内的屠杀案时,是不会继续追踪凶手的痕迹的。”
“我不是正常地报警了么?再说跟踪的也不是凶手,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同学出现在这种场合的原因而已。”
对方皱眉审视着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不赞同的意思却表露无遗。
“陈伟,再说一次,不要再接触这些事了。”
“也别说得那么常见嘛。”
口中轻描淡写地把事情带了过去,他心里却想到,啊,果然这才是真正的理由。迟到什么可不是发火的主因。虽然弄明白了这点,实际上却不可能发生任何改变。所以,只好把话题敷衍过去。
“周同学,今夜还是别口角比较好吧。等下如果真的有鬼魂出现的话,说不定就会趁我们吵架的时候把我们一网打尽了。”
“是吗?我倒想看看她要怎么做到呢。”
虽然身处这样阴森、荒僻的地方,她却以轻蔑的语气评价着鬼怪。放在以前或许可以说是无神论者的傲慢,但是事到如今,明明知道“这里确实存在着某种东西”,却还是完全没有避讳的自觉,对此陈伟除了佩服外别无他法。他看着对方倚靠在课桌脚上的黑色长柄雨伞,语气友善地说:“周同学,我想冒昧地请教你一个问题。”
“什么?”
“……这个是变身魔杖吧?”
她的眉毛因为费解而皱得更紧了。虽然有着人格解离症这样简直称得上时髦的心理疾病,实际上这个人对时髦一无所知。无论是哪个人格,对流行的明星或段子都没有丝毫兴趣,同样没有也现实生活里不认识的朋友。
体谅着这位原始人的生活,陈伟决定以尊重的语气予以解释。
“就是说呢,既然我们这里是常年下雨的地方,有随身携带雨伞习惯的人也很多,但是除你以外,我还没有见到谁故意不用便利的折叠伞,而要拿着这种木头拐杖一样的老式长柄伞。要说作为武器的话,这么笨重的东西也不是特别利于你这个体型的人挥动。左思右想,结论就是——”
“是啊,没错,这把伞的柄里藏着剑呢。”
“——这是你的变身器。”
在他说出结论的瞬间,挂在女孩脸上,堪称是恶意的微笑也凝固了。
“伞里藏剑什么的也太落伍了,周同学。先不说你要怎么通过安检,光是以伞柄的直径,到底能藏多宽的剑呢?韧性对工艺的要求太高了,至多只能是刺剑而已。啊,要订制说不定也找得到门路,不过从实战性来说,这种构造在真正面对紧急状况时,光是拔剑就已经要花掉额外的时间了。”
陈伟一合掌,做出最后的结论。
“不管怎么想,是变身器的可能性比较高。说来这也很符合你的气质呢,周同学。虽然以前也说过你长得像那种一个人活到最后的恐怖片女主角,但现在已经变得更加不同了。以前还会稍微对不可思议的事件保持一点警觉的话,现在说起鬼魂就自信得像个优等生一样。称为恐怖片女主角已经不足以概括你了。这种历经无数生死战场而得的从容,毫无疑问是你身为前魔法少女的证明。就是这么回事吧?成年以前一直在为魔法世界的和平而奋战,成功活到十八岁时却因为超龄而被强制退役。一直以来都放不下过去战场中遗留的心理创伤,所以也无法融入普通人社会,于是就把过去用于发动变身的魔杖伪装成雨伞的样子,期待着某一天重新遇到化身为杀戮兵器的场合,为此还精神分裂出了一个男性的人格。”
说完这番话,他郑重其事地朝着对方鞠了一躬。
“谢谢你周同学。多亏了你的战斗,才从邪恶外星人手里保护了弱小到体育课都只能免修的我。不过事到如今世界也差不多恢复和平了。真的已经不用再战斗了,周同学。从今以后就请用上更加方便的凡人社会折叠伞吧。”
已经完全陷入了僵化状态的对方,在整整半分钟里都没有一点动弹。嘴唇虽然反复地蠕动了三四次,最后还是只能疲倦地叹了口气。
“陈同学。”
“怎么了周同学?终于决定向我坦白你的战场创伤了吗?”
“再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就让你一个人在这里等待鬼魂好了。”
“对不起,是我的错。刚才全部都是胡说的。请继续留在这里。如果没有帮手在场的话,这一次再遇到鬼就不知道是什么结果了。众所周知,我是不能进行任何激烈运动的心脏病患者,弱者是无法畅所欲言的。”
她又开始叹气。虽然叹气,却没有真的要起身离开的意思。要说为什么的话,这次的“鬼”是真的有某种危险性吧。
自己一个人过来的话,搞不好会死。他在心里估略着。只有这个理由才会让对方什么也不说地出现。在毫无征兆的退学和失踪后,他这位神秘的朋友却好像没有遇到任何经济上的困境。非但看不出困境,简直像在这座城市里布满了眼线一样消息灵通。不得不怀疑这正是超龄魔法少女的威能。
“——那个梦。”
她说:“到底是哪里让你觉得像噩梦呢?”
陈伟踱着步子,像踩踏独木桥那样沿着地砖的边线行走,这样慢腾腾地回到窗台上。
“你真的很在意这个梦呢,周同学。”
“是参考罢了。毕竟你是被鬼怪袭击过的人,之后的身体症状有必要关注。”
既然对方已经这样说,他也没有反对的道理。于是,他在窗台上短暂地思索了一会儿,说:“很难指出是哪个部分令我感到恐怖,因为那个梦既没有血腥的画面,也没有任何能够对‘我’造成威胁的事物。使我感到恐怖的是一种氛围。”
“氛围?”
“就是说,好像要发生某种坏事的氛围。虽然这一刻梦里的人物们都好端端地活着,下一秒却有可能会立刻惨死。被火烧死,被水淹死,被天上的星星浇灌得骨头都不剩。如果他们做错了什么事的话,就会有这样的下场。虽然这没有什么道理,不过在梦里时我就是这样认为的。到底他们的下场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清醒的时候我大概会这么想,可是做梦的时候就没办法了。因为认为‘光是他们没有办法取胜’,‘最后一定会死在那个最终boss手里’,所以旁观的我也焦虑得不得了,想着有什么办法能帮他们取胜,简直恨不得直接代替他们中的哪一个上去指挥。啊,请哪颗星星落下来把他们中的一个砸死,然后再让我灵魂附体吧——但其实我上去也根本没用嘛。这个问题做梦的时候就被完全忽略了。总之在惊醒以前,我大概也没来得及做什么,只是帮他们把流下来的星星挡开了而已。”
“……星星,流下来了么?”
“大概是那样的感觉吧。就像我先前说的,那个梦里的星空,看起来非常的奇怪——说到奇怪,周同学,我最近又听闻了一个关于星星的都市传说。你也要听听看吗?”
“你这样说,就是已经准备讲了吧?”
“确实。我不能理解有人听到我这样说还拒绝的。这是对我尊严的伤害。周同学,请不要拒绝。”
对方又一次疲惫地吐气,认命般把脸倒向远离他的那一边。毫无负罪感的陈伟笑眯眯地说:“我啊,听说最近有人在市内做天文观测的时候,看到了一颗纯黑的星星。因为是比夜幕还要暗的黑色,所以反而能被看到。看到黑星的人还听到了星星对他说话,说要把他给活活吃掉。”
“嗯。这样啊。”
“听起来难道不有趣吗?”
“如果真有吃人星星的话,新闻里会报道的吧?”
“新闻里只会出现大人们愿意相信的事情喔。”
“是吗?既然如此,现在就请童心未泯的陈同学你把这颗吃人星星找出来吧。反正窗户就在你身后,请你回头去对着那些星星们许愿,让它们把藏匿在群体里的食人族给指认出来。”
“倒也是个办法呢。”陈伟一本正经地说。他跳下窗台,对着窗外的星空合掌说:“各位天空市居民们,请把你们中的犯人给指认出来吧。”
群星静谧地闪耀,融化成一片目眩的光波。
“啊,看来是听不懂呢。没办法了周同学,因为我不懂星星语。”
桌前的女孩宛如嘲笑般侧过脸。
“就这点本事么,陈同学?星星接受许愿时听到的应该是心声吧?”
“不敢苟同啊。心声那种善变又朦胧的东西,用来许愿就太不稳定了。有必要发明一门星星语来进行正规专业的许愿。”
“啊。那就请你这位星星社会学专家来发明吧。”
“那可做不到。发明一门语言是很了不起,我还没有那种程度的知识。不过,如果周同学你想知道星星语是什么样的,我可以大概描述出来喔。”
“是吗?”
面对着她不信任的目光,陈伟从容地整了整衣领,朝着讲台的方向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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