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再去三友洞看一看。”燕七这么说。
于是中午的时候燕九少爷也留在了书院用饭,一进知味斋就瞅见他不争气的姐被元昶那货用好菜好饭给包养住了,吃得一张白脸蛋子上都浮着红晕。
这是吃得(dei)了。
“为何又要去三友洞?”吃过饭,元昶跟在姐弟俩身后一起往后山去。
“事情有点复杂。”燕七道。
元昶等了半天不见下文,就也不再多问,只管跟着,到了那三友洞的洞口,见被石头严严实实地封着,然而还是被元昶看出了蛛丝马迹来:“这地方自上次我们走后又有人来过!”
“你说得没错,”燕七指了指燕九少爷,“小九后来又进来过一次。”
燕九少爷是为了对比流徵的笔迹又进来过一回。
“你们姐弟俩在这里洞里进进出出是想做什么?”元昶一边把封洞的石头扒拉下来一边瞪着身边的神秘姐弟。
“事情相当复杂。”燕七道。
这么一下就从“有点”升级到“相当”了。
元昶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言,把洞口清理出来之后向着燕七一伸手:“里面黑,我拉着你,别碰着。”
“我找茶房要了生炉子的火折子。”燕七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给他看。
“那你拉着我,火折子光太小,我怕我看不清路。”元昶神色自若地道。
“呵呵,”燕九少爷皮笑肉不笑的声音从旁边飘过来,“那块大石后面,我放了火把。”
元昶:“……”
举了火把进洞,那三块人形的大石仍然比肩连袂地静静立着,身后便是那面刻着流徵留诗的洞壁,“‘鸿图未展义先断,可笑当时少年心。自此吾入黄泉去,只愿来世不逢君。解劝有缘后来者,莫使冰心投暗襟。世间最毒权生欲,多少豪杰误到今。’”燕九少爷举着火把沉吟,“这首诗的下面还有字,但却被人毁了,如果不想被别人看到,为何不毁掉整首诗呢?根据前面的结义词,任何人看到这首诗应该都会想到这其中的故事,更何况大伯字清商,就算不知道的人稍加打听也能打听的到。”
“也许毁掉字迹的人认为不会再有人能发现这个三友洞吧,”燕七指了指旁边碎石堆成的洞壁,上面有着火药残留过的痕迹,“这里应该才是三友洞真正的洞口,有人把洞口炸塌了,以为可以就此将这个洞尘封,所以也就没有再费劲将整首诗都毁掉,这个人只是没有想到,通往三友洞还有另一个途径,就是我们进来的这条路。”
“不,你错了,”燕九少爷道,“别忘了我们第一次是怎么发现三友洞的,是根据酉初亭的九宫格提示找到的后山的入口,已知这些提示是大伯曾经设下的,如果毁掉此诗并炸毁真正洞口的人是他,那么他为什么不同时毁掉这些提示?就算不是他封的洞口,那么在这洞口被炸毁后,他一样也该毁掉酉初亭的提示才对,为何就任由这些提示摆在那里,难道就不怕有人进得这洞,从而翻出那段往事?”
“呃,也许大伯认为不会有人有这样的智商能够解开他的提示呢。”燕七摊摊手,“所以索性就这么扔在那儿,爱谁谁。”
燕九少爷兀自沉思,未待搭言,却听得元昶道:“你们在追查三友的事?既然这其中有你们大伯,为何不直接去问他?”
“他如果肯说的话,我们就不用在这儿琢磨啦。”燕七道。
“不如我帮你们去问问我姐夫,”元昶道,“我姐夫当年也在锦绣念书,听说和你们大伯天天泡在一起,或许他知道此事。”
“呃,可千万别,”燕七道,“这件事牵扯着当年一些隐秘事,是被禁了口的,你真要去问了下一次就只能在午门外最后一次见到我了。”
“让他去问,也不是不可以。”燕九少爷忽然开口,眼底带着似笑非笑地看向元昶,“就是不知这人能不能信得过。”
元昶笑了一声:“燕九,用不着激将法。燕小胖的事就是我的事,她想知道的答案,我赴汤蹈火也给她打听回来。”
燕九少爷也慢吞吞地笑了笑:“有决心是好的,有没有脑子可就难说了。”
被放了嘲讽的元昶竟也不恼,只微扬着下巴垂眸淡淡看着他道:“你若怕我把事情办坏,就该将前前后后的根由同我讲清楚,我知道得越细,出错的可能就越小,大不了我每走一步都和你们商量,三个臭皮匠还顶一个诸葛亮呢,这世上许多事想要完成,不仅要靠头脑,还要靠信任。”
元昶是战场上出来的,出生入死,最重要的往往不是本身的能力,而是信任自己的战友。
听闻此言,燕九少爷竟难得的没有继续毒舌,只将手一揣,淡淡地道:“你若真想帮忙,可以。但此事涉及隐私,我无法对你全盘尽述,只能挑你能知道的告诉你,你若介意的话,现在收回方才的话还来得及。”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元昶双手抱怀,背脊笔挺地往燕九少爷面前一站。
三个人从三友洞出来时,大半个中午已经过去,元昶将石头重新填满洞口,而后同着姐弟俩往前头去。
“我姐夫时常同我讲起他和你们大伯读书时候的事,”元昶道,“却从未听他提起过清商、流徵和玄昊这三个名字。”
“咦?那他讲起那时的事时是怎么称呼我大伯的?”燕七问。
“‘燕子恪那王八蛋’、‘那臭不要脸的’、‘那无赖’、‘那没良心的’……”元昶边回想边道。
燕七:“……”
“总之我今晚就进宫去,明儿你们等我消息。”元昶道。
……
今晚的天很有些阴,似乎又有一场雪在酝酿之中。燕七和小十一在炕上玩积木,燕九少爷则坐在炕桌的另一边淡淡地出着神。
“今天的三友洞之行好像一无所获,”燕七一边给小十一递积木一边道,“但我看到你把流徵的玉佩给顺出来了,有什么用意么?”
燕九少爷懒洋洋地动了动靠在引枕上的腰,慢吞吞道:“也许有用,也许没用,谁知道呢。”
燕七知道他这是不想同她细说,就也不问,这货越长大就越有自己的主张和秘密,对此燕七既欣慰又……嗯,多少有点小感伤。
不知道每一只放飞雏鸟的老鸟是不是都有过这样的心情。
燕九少爷此刻的心情却更复杂。
因为他知道,燕子恪就是灭了步星河满门的那个人,三友洞洞壁上的那首诗指的就是他——但,如果燕子恪是带人突然闯入步府的,步星河是怎么逃走的?难道是燕子恪事先支会了他?可如果这个人只顾自己逃走而不管家人,那这个人死也是活该!
燕子恪应该不会交这样的朋友,所以步星河一定没有扔下家人自己逃走,甚或燕子恪根本就没有事先通知他,所以他就是死在了那一次的灭门事件中,那么问题来了——三友洞中的诗又是谁写的呢?
他核对过那上面的笔迹,用的是燕七从书院藏书馆无意中得到的流徴所抄写的经文字迹做比照,虽然石壁上的字和纸上的字肯定会有出入,但身为金石社的成员,鉴别字迹是最基本的功夫,他看得出来那笔画间的相同之处,那就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是一个矛盾,本应该死了的流徴,字迹出现在三友洞里。
造成这种矛盾的原因只能有一个——要么是流徴没死,要么,洞壁上的字就不是流徴的字!
燕九少爷眉头一跳,后一种原因为什么不能成为可能呢?如果当真有一个继承了流徴的才华、又对当年之事完全清楚的人,他当然可以代流徴申斥负了他的那个人。
这个人足够聪明,所以他找的到三友洞,能够在洞中留下那首诗,也能够利用河灯进行指导杀人来报复折磨流徴的仇人——想模仿一个人的字迹并不难,那些高仿的名人字帖可以以假乱真,只要多加练习,再加上在洞壁上写字,和纸上的字总会有不同,足可冒充得天.衣无缝。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人会是谁?谁会对当年事知道得如此详细?谁的手里才会有流徴的手迹?谁才有这样的才智能够策划出一桩桩匪夷所思的杀人案?谁才能对燕子恪的举动了如指掌?
——燕三少爷?!
杨姨娘亲历了当年事,她拥有流徴的手迹也并不奇怪,她或许开始并不知道燕子恪就是屠杀步家的负责人,但这么多年来说不定已经想通了事情的真相,更或许杨姨娘根本就是知道真相的,之所以肯被燕子恪收留,就是为了忍辱负重伺机报复——报复的时机便选在她的儿女长大成人、能够承担的起真相之时?!
但不可否认,她的儿子燕惊澜的确聪慧过人、胸有城府,如果他就是那个幕后指导者,燕九少爷丝毫不会感到惊奇。
真的是他么?
燕九少爷轻轻地用指尖叩着身边的炕桌桌面。
就算这娘儿仨心怀恨意企图报复,与姐姐又有何干?为什么要在她房里放那块天石?纵使他们迁怒燕家其他人,为何单单选中了二房的一位小姐动手?
想不通,燕九少爷闭上眼,头一回觉得对事态的掌控有些无力,他还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摸不到头绪,这令他有些挫败,恨不能有孙猴子的□□术,变出十个八个自己来同心协力去攻克这些难题。
……同心协力?
也许元昶说的确有道理……自己应该尝试着去信任别人,一个人能力再强,终究还是有限的。
燕九少爷想至此,忽而觉得迷茫的前路有了些光亮,唇角不由得微微弯了弯,睁开眼睛,却发现对面那一大一小俩货不知何时已是相偎着睡着了,慢慢地翻了记白眼,将旁边叠着的被子抻起来,轻轻盖在了俩货的身上,腿一伸想要下炕离去,目光落在炕根处那一双精致清雅的绣花鞋和另一双小巧可爱的虎头鞋上,再看看自己脚下这双已经显得很大的鞋子,一时胸腔里的这颗心倒像是被什么绊住了,缓缓地收回腿来,再看了看这一大一小两张睡颜,一歪身,重新让自己倚在了引枕上,两根长腿伸进被子里去,脚底下便多了热乎乎的两团,也不知是哪个货的。
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燕九少爷闭上眼,什么都不想,很快便沉入了一片温暖柔软的梦乡。
……
“我姐夫在锦绣念书时的字竟然就是玄昊!”元昶次日一早在书院门口截住了燕七姐弟的马车,并带来了头条消息,“原来他也是三友之一!我竟从来不知他曾起过这个字!”
燕九少爷脸上并不见惊讶,只和他道:“有话中午说,书院西边碧水茶舍见。”
中午一散学,元昶就直奔了那间碧水茶舍去,在最偏的一间雅间里见到了燕家姐弟俩,让他意外的是,同在雅间内的还有另外两个人:崔晞和萧宸。
“怎么个意思?”元昶问来给他开门的燕九少爷。
燕九少爷微微翘了翘唇角:“施舍我的信任。”
元昶一怔,道了声:“你个臭屁小子!”一伸胳膊箍了燕九少爷的肩,带着他一起走向了桌旁那几个人的身边。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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