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府宅中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碧色的湖水中栽满初开的密密的荷花,荷叶在微风中微曳,美不胜收。
湖心亭对坐两人,一个身着白衣,温润如玉,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恍若天人降世。另一个一身玄衣,冷若冰霜,他纹丝不动的端坐在那里,冷硬的仿佛一块不会动不会笑的山石。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张子敬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感叹性的对对面的人道:“这么好的景致,也难怪连你也特意来看了。”
玄衣男子充耳不闻,只是淡淡的点了个头。
习惯了师弟这个态度,张子敬只是失笑摇头,并不在意。忽然,他看到了深深埋在湖心中的扁舟,仔细一看才看到小舟中折了荷叶遮住太阳的人。
张子敬摇着扇子的手一顿,眼中划过微不可见的怅然,口中则笑着说:”同样是修道的,你看看她,再看看我们。“
玄衣男子闻言,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茶水顿时就溢出些许。趁着张子敬没注意,男子面无表情,轻轻用衣袖将桌案上的水渍拭去。
而他的余光,竟半分没离开过那小舟……
……
书房外,两个小童在窃窃私语。
“不知道师叔公去哪儿了,师祖都等了一刻钟了。”
迎面走来的玄衣男子闻言心中一紧,接着就大步踏了进去,把那两个小童吓的喘气都不敢。
“师弟去哪儿了?”张子敬举着一本书,坐在书案前的太师椅上笑问,“我有问题向师弟讨教。”
玄衣男子看了一眼张子敬没有打开的折扇,然后面色淡淡道:“师兄请问。”
过了半个时辰,张子敬出去之后,玄衣男子三步两步走到自己的画筒前,顿了顿,接着他就抻开了其中一幅。
画卷打开,一个笑盈盈的少女就露了出来。眉眼精致的,仿佛春日里灼灼滚烫的桃花,明艳的春光仿佛尽数融入其间,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的望过来,直叫人面红耳赤。
这是,十三岁的阿昭……
张子敬动了这幅画……
玄衣男子静静地看了半晌,接着轻轻的伸手抚了抚画中少女的脸颊。
阿昭……
……
“师弟,你一定要与我为敌?”张子敬看着眼前眸色沉沉的男子,虽然他还是笑着,但眼中的凝重却越来越多。
玄衣男子手上的长剑越发凌厉,面上丝毫不为那一句师弟而动容。
张子敬执剑抵挡,口中言语不停,“我父亲那么对你都没见你反抗过,现在为了一个小丫头,你竟然对我起了杀念。”
“司白夜啊,司白夜,世人皆说你面冷心冷,谁知道你竟然把自己的心思藏的那么深。”
玄衣男子手中动作微滞,接着他脸色愈冷,长剑杀意昭然。
渐渐的,张子敬的抵抗变得吃力起来,他额角渗出细汗。咬了咬牙,他接着开口:“你心悦她,殊不知她对你的印象甚至不如她那几个师兄!”
话出口的下一秒,张子敬就感觉到自己的剑被拦腰折断了。
“闭嘴!”玄衣男子将剑横在张子敬的脖子上。
张子敬先是惊了一下,接着毫不在意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你说,阿昭要是知道你杀了我,她会不会恨你?”“毕竟,她似乎有些恋慕我。”
玄衣男子握着剑的手颤了一下,因为距离很近,张子敬瞬间就捕捉到了这一个细微的动作。
“你还记得阿昭拜入我门下的时候曾经说过什么么?”张子敬心中一定,顿时就含笑望了过去。
承蒙师恩,弟子生死愿为驱策。
九岁的孩子浑身是伤,瘦弱而苍白,但口中说出的话却让人意外。当时阿昭跪在张子敬的面前奉拜师茶时候,他在干什么呢?
他记得,他坐在一旁,冷漠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等茶水端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才抿象征性的抿了一口,半个字都没有对她说过。就连“阿昭”这个名字,都是张子敬悉心为她取的。
她……很喜欢。
一直一直,阿昭就是被张子敬带在身边的,启蒙是张子敬,授业是张子敬,教她弹琴的是张子敬,传她功夫的还是张子敬。至于他,不过是刚好在她十多岁的时候喜欢上了她而已。
就在玄衣男子愣神的一瞬间,一个悄无声息的手掌就要拍向他的胸口。玄衣男子抬手要挡,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通体冒着赤色光泽的罗盘就这么从张子敬身后腾空而起。
浑身内息刹那一凝,再调动起来已经晚了。
张子敬看着心脉一瞬间被震断,口中血流不止的玄衣男子,眼中闪过复杂的意味,“师弟,我原以为你不会把世事放在心上的……”
没想到只是在意的东西太少,一旦遇到,就再不愿意放手。
玄衣男子对张子敬意犹未尽的话充耳不闻,他抬头,永远都是漆黑幽深的眸子突然涟漪大起,他口中混杂着鲜血,声音变得异常模糊,“别……别……”
张子敬知道玄衣男子要说什么,他倏儿闭上了眼,接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玄衣男子仰面看着长长的房梁,口中剧烈的喘/息,视线也渐渐变得涣散。
阿昭……阿昭……
……
……
……
白茵把罗盘中的那一魄和上次一样转移到司白夜的体内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些纷繁杂乱的场景。
这些,都是司白夜的记忆。
司白夜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白茵目光沉沉的看着他的模样。
“我不喜欢张子敬。”白茵眯着眼,恶狠狠道。
把一个亲手杀死她的人安到爱慕的位置上,白茵想想都觉得怒气高涨。
“我知道……”司白夜不自在的错开白茵的视线,“他当时只是为了扰乱我。”
“那你还……”白茵嘴角一抽,无奈的低头看司白夜的表情。
司白夜尴尬的错开她的目光,然后低声道:“……当局者迷。”
白茵挑眉看他,接着就翻身上/床,压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傻子。”
司白夜的脸顿时就黑了一层。
白茵见状笑出声,接着她凑到他面前,用鼻尖挨上他的脸颊,吐息温热:“我喜欢傻子。”
司白夜眼中暗芒渐起,他感觉到自己小腹上的重量,下一秒就用手揽住白茵的腰,反身把她压在身下,接着就吻了上去。
他说不过她,但他可以让她没有空在说话。
白茵没有什么迟疑,接着双手就环住了司白夜的脖颈,双腿也缠在了他的腰上。
情至高起,白茵忽然想到了什么,带着热气,她缓缓的念出了两个字。
“老虎?”
下一秒,白茵就看到了司白夜的耳朵不自觉的抖了抖。
她先是愕然,接着就笑出了声。
果然,他是记得的。
——
五年后。
白茵坐在电视机前,看着向全国做着演讲的董光耀,接着懒洋洋的张嘴接过司白夜剥的橘子。
“我好像听说,你大舅对外宣称我死了?”白茵边嚼边问。
司白夜低笑了一声,“不然呢,要知道全国上下有本事的风水师都没多少。”
要是民众都信这个,那骗子不就可以猖狂了?
白茵撇嘴,她打了个呵欠,然后换了个频道看。
司白夜刚想再说什么,接着就接到了一个电话,看着来电显示上醒目的“董池”两个字,想了想,司白夜接通了电话,“有事?”
“你能不能跟我爸说,别让我在娱乐圈混了?”董池的声音火急火燎的。
谁知道他爸说上去就上去了啊,他是以前是借助家庭的力量让自己走的更顺畅,可现在这个背景实在是太硬了,硬的他腿肚子都在打颤,生怕有谁一不留神把自己之前干的黑历史都给捅出去,然后给董家抹黑。
司白夜想了想,然后淡淡道:“外公说了,自己选的路一定要坚持到底。”
说完,司白夜就挂断了电话,留下那边黑眼圈遮都遮不住的董池欲哭无泪。
别以为他没听出来,他这表弟一定是在幸灾乐祸。自从跟了白茵大师之后,他表弟就学坏了!
白茵把两人的通话听的一清二楚,她反手塞了一瓣橘子到司白夜口中,然后拍了拍手站了起来,“走吧,白聪第一次带女朋友回来,我们去接一接。”
她弟弟今年也已经二十多了,一米八的身高,是个大人了。
半个小时后,白茵在别墅门口看到了白聪的身影,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腼腆的女孩,女孩偷偷看了她一眼,接着就缩到了白聪的后面,脸颊红红的,十分可爱。
与表现出来不同的是,女孩揪着白聪腰间的肉,咬牙道:“你怎么不好好长。”之前看白聪还觉得阳光帅气,现在比着他姐来说,简直是仙女和凡人的区别!
白聪这么多年来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话,他撇了撇嘴,连反驳都懒得反驳。
“你们真的是亲姐弟?”女孩看了自己男朋友的姐姐一眼又一眼,只觉得喜欢的不得了。
白聪听了这话,神情忽然恍惚了一下。接着他就爽朗的笑了:“当然!”
他已经不再是懵懂的小孩子,小时候的事再回想起来,已经能看出许多破绽了。比如他爸妈为什么从一个村子搬到另一个村子,比如他们为什么突然搬到城里,再比如他那个永远都没有被提起过的叫白秀的姑姑。
可这又怎么样呢?
白茵是他亲姐,是爸妈的亲闺女,一辈子都不会变的。
——
吃过午饭,白茵和司白夜在一旁已经建成的风景区里散步。
想到刚刚那一对儿不自觉就露出甜蜜气息的小情侣,白茵又看了看司白夜完美的侧脸,忽然笑嘻嘻的说:“我们去领证?”“什么证?”司白夜先是不明白,但等他细细琢磨之后,一种欣喜就蔓上心头。
是他想的那样么……
很快,白茵就肯定了他的答案,“结婚证。”
她早在一年前就恢复了修为,可她到底不是张子敬,虽然期盼着榉霞飞升,但更自在的喜欢活在当下。来去随缘,成与不成皆可。
今年司白夜刚好三十岁了,把这个当做生日礼物,想来他会喜欢的。
司白夜怔了一下,接着就露出了一个明显的笑容,再不复往日的冰冷,“好。”
碧水微波,天地一瞬。时光很长,足够很多人走一辈子了。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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