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这之前,我要和我的堂兄会一会,我要让他知道,我的儿子也不会是随便他摆布的。”
公爵的话,让夫人倍感忧虑,毕竟此时那位堂兄已经今非昔比,成为了这个国家的元首,绝不是自己夫妇可以轻易撼动的,如果自己的丈夫惹怒了他,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不过,她也同样牵挂着自己的长子,虽然嘴上说“不要再管他了”,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她又何尝不希望儿子能够平平安安?
“要不我们一起去说吧?”于是,她向丈夫提出建议,“如果我们一起向他表明立场,他应该会更加忌惮一些,毕竟他才刚上台,还需要顾忌一下外国的影响……”
“不,特蕾莎,我一个人就够了。”公爵摇了摇头,“我不能每时每刻都提醒自己和别人,我是一个奥地利皇室成员,我当莱希施泰特公爵已经够久了,今天我要以波拿巴的身份去面对我的堂兄,这是我和他的纠纷,我不需要别人给我撑场面。”
虽然公爵的语气云淡风轻,但特蕾莎的脸色脸色却在刹那间涨得通红,显得既愧疚又无奈。
“对不起……殿下……是我因为自己的任性,让你牺牲了这么多。我知道你内心当中是有过很多失落的,尤其是在弗朗索瓦走后,我时常听到了你的梦呓……我原本因为害怕,所以一直缄口不言,但我还是没办法无视你心中的不甘,所以请你原谅我吧!”
说着说着,她又差点哭了出来,“二十年!你迁就我已经太久太久了,所以现在应该我来迁就你。如果你想要去找回过去的自己,那就做吧!现在我们就在巴黎,无论你想要做什么,都没有人能够阻止你,而我绝不会成为你的阻力,只会成为你永远的助力!我只求你别瞒着我,也不要抛开我,如果你想要留下来,那我会跟你留下来的,我们一行人当中有密探,但我有办法对付他们……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无论我们是面对皇座还是面对行刑队的枪口,我都会无怨无悔地陪伴在你的身边,直到死亡才能将我们分离……”
特蕾莎深情款款的自白,让人听得心生怜悯,公爵自然也不例外。
“特蕾莎,别想那么多,你知道,我不是一个反复无常的人,在做出决定之后,不管有没有不甘和怨恨,我都会坚守自己的决定。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不是我在为你牺牲,你可以理解为,在我们少年时期共处的那些甜蜜时光当中,在某个时刻,我从你身上得到的温暖,战胜了我对皇冠的渴望,我愿意抛下这个国家只为和你长相厮守……你应该为之骄傲才对。”在安慰了妻子之后,公爵又柔声做出了保证,“我们会一起回去的,而且很快,现在只需要最后一场战斗罢了。”
丈夫的安慰,让特蕾莎破涕为笑,在这一次,她的丈夫又做出了她最渴望的选择——而这也足以证明,在他的心中,自己的分量是何等沉重。
虽然现在离他们离开隐居的庄园还不到一个月时间,但她现在已经无比怀恋她精心经营了二十年的家,那里就是她的一切,而那里之外,所有的东西都不值一提,哪怕皇冠也不过如此。
少女在两个人结缘之后所许下的那些愿望,在婚后的二十年都已经实现了,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所有幸福,她也只想要让这种幸福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两个人离开人世的那一天,弗朗索瓦的事情虽然是一段不幸的插曲,但终究是可以挺过去的。
只要他还在自己身边那就行了。
“好,殿下……既然这样,那一切就按你的意愿来吧,我等你。”特蕾莎对着丈夫的脸颊,轻轻地亲吻了一下,然后目送丈夫离开。
得到了自己堂弟想要面见自己的要求之后,路易-波拿巴总统立刻就同意了,于是,在盛大的宴会还在热闹举办的时候,在杜伊勒里宫内属于总统的宽敞房间当中,这对堂兄弟终于再度聚首了——而且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此时的路易,自然是一副志得意满的姿态,他有资格为自己目前的成绩感到骄傲——在经过了二十年的艰苦奋斗之后,他终于初步实现了家族复兴的宏愿,也成为了目前家族当中实际地位最高的人。
现在,是罗马王要来求见自己了。
金碧辉煌的房间,还有如今头上炫目的光环,让路易-波拿巴在面对自己堂弟时,再也没有了过去的那种忌惮,淡定的笑容当中甚至还有了一点讥诮。
“总统阁下,我很感激您对我的热情招待。”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公爵开口说话了,“这种热情比我应得的还要多。”
“您太谦逊了,作为罗马王,你理应被巴黎张开双臂热情拥抱,我还怕您嫌现在做得不够呢。”路易-波拿巴总统笑着回答,“您看到了吗?您所过之处人们都在大声向您欢呼,他们怀念先皇,因而也对您充满敬意。”
“我是一个习惯了隐居的人,万众的欢呼对我来说并不值得期待,反而是一种负累。”公爵淡然回应,“况且,如今您已经成为了一国之尊,也是我们家族的领头人,如果我一直在人们面前晃荡,恐怕会有损于您的声望,这也不是我想看到的。”
看到自己的堂弟居然如此干脆地承认自己是“家族的领头人”,路易-波拿巴心中又是一阵窃喜。
四十年的悲愿,四十年的挣扎,世人终于承认了我原本该有的东西!
在罗马王出生之前,拿破仑皇帝没有子嗣,只能在侄子们当中寻找继承人,因为大哥约瑟夫没儿子、三弟吕西安和他闹翻了出走罗马,他只能在四弟路易的子嗣里寻找继承者,而现在的路易总统就是三个儿子里最小的那个。
在路易刚刚开始懂事的时候,他被周围所有人教育,他们兄弟当中将有一个成为帝国的继承人,然而随着1811年这位堂弟的降生,一切都好像化为乌有了,这个孩子出生时的哭喊,就击碎了自己这一支系继承皇位的所有希望。
然而,自己还是将一切又重新翻转过来了,自己战胜了命运。
巨大的狂喜,让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路易,此刻都有些难以自持。
“其实……这一切本应该是由您来做的。”正因为狂喜,他忍不住暗自讥讽了对方,“当初我和我哥哥到了奥地利找到了您,然而您却拒绝了我们的提议,选择了和自己的小妻子长相厮守……既然您抛开了这份责任,那我只能勉为其难地背起来,不是吗?”
【在这条时间线上,虽然两兄弟还是跑过来找到了主角,但被特蕾莎感动后的主角坚定地拒绝了他们,所以他们的复国大业遭受了巨大挫折,时隔二十年才终于宣告成功。】
面对堂兄的揶揄,公爵不以为忤,只是轻轻耸了耸肩,“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我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人生,这值得庆贺,不是吗?”
“是啊,值得庆贺!至于凯撒……您倒是说对了!”路易大声附和,“您已经得到了您想要的一切,幸福的家庭,圆满的婚姻,您什么都不缺了……但现在属于我的征途却还没有走完,不瞒您说,我接下来还要耍尽手腕,去和那些该死的奥尔良派和共和派杂种搏斗,我要把他们一个个打垮,然后将我们的家族摆上至高的皇座,而到那一天,属于我的义务才总算是宣告完成了……这将是又一段艰苦的旅途,不过我既然已经走了二十年了,自然也不怕继续走下去。”
“我相信您是一定可以完成的,而且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在奥地利向您致以最诚挚的祝贺。”公爵还是一脸的平静,“至于我,恐怕不会再来这个国家了,免得给您添乱。”
看到对方如此谦让,路易-波拿巴自然大喜。
这就是他想要的一切。
不管怎么说,虽然这二十年来,他苦心培养自己的党派和支持者,但是对方“皇帝独子”的身份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在这个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如果对方非要借着这个身份来抢夺胜利果实,虽然他凭借自己的手腕,以及二十年来打下的基础,应该能够胜过只有名字的对方,但那肯定会带来巨大的麻烦,甚至可能会让帝国胎死腹中,而这也是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现在看到对方保证绝不会在自己铺好路之后,厚颜无耻地跑来摘桃子,他最大的忧虑自然也就解除了。
当然,最大的忧虑解除并不意味着家族内部就没有别的忧虑——身为直系长孙的弗朗索瓦现在名望也在急速上升,而且同样对皇位渴望至极,虽然现在两个人还合作愉快,但是以后就不一定了。
“弗朗索瓦您打算怎么办?”正当他还在思索的时候,公爵突然冷不丁地问。
“什么怎么办……?”路易的目光陡然间闪烁了起来,似乎有点心虚。
“我刚才听到弗朗索瓦告诉我,您跟他承诺过,如果帝国复辟,那么您先当一段时间皇帝,等到时机成熟之后就让位给他,请问是真的吗?”公爵一边问一边盯着总统阁下,眼睛里的视线似乎能让一切虚伪无所遁形。
该死的!路易在心中咒骂。
你们想得真美!
对路易来说,如今的一切,都是他在这二十年当中苦心经营、披荆斩棘所带来的,弗朗索瓦虽然对他有些帮助,但并不影响到他的判断。
所以在他看来,这对父子现在是在向自己逼宫,是无耻地想要抢夺自己一生的奋斗成果。
他们凭借的是什么?只是血统而已!这像话吗?如果讲什么血统的话,我们波拿巴家族现在还应该留在科西嘉岛种地,哪有什么皇位?!
虽然现在他还只是总统,但是他无比地确信,皇位离自己并不遥远,而且他将会让自己这一支系,永远占据家族的皇位,他可没有想到只当个“守门人”,辛辛苦苦一辈子,到头来给别人父子做嫁衣。
虽然心里在厉声咒骂,但是表面上路易只是淡然一笑,他知道现在并非摊牌的时候,先稳住这对父子再说。
“我是这样打算的,您看,现在国内人心浮动,到处都有我们的反对派,哪怕帝国复辟了,恐怕也要面对非常棘手的局面……弗朗索瓦太过年轻镇不住局面,所以我认为只能由我来出任皇帝稳定大局——我年纪已经大了,迟早会力不从心,等我认为时机合适我就交给弗朗索瓦,您看这岂不是最稳妥的办法吗?”
他自认为自己表演得非常流畅自然,绝没有任何破绽,但是他得到的回应,只是公爵讥诮的笑容。
“虽然我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我了解您,比您想象得更加了解,总统阁下,或者说,皇帝陛下。您是一个优秀的野心家,这不是一个贬义词,我认为您是这个年代最出类拔萃的人之一……您野心勃勃,有着无比的自信,您把自己隐藏在了浓雾当中,绝不让任何人看透您,因为您要一个人操纵权柄,绝不甘心被他人所操纵!您不会让位的,一旦坐上皇座,没有人能够自动走得下来。”
被公爵如此正面戳穿,路易虽然城府很深,但此时也不免脸上一热,他刚想要为自己辩解,公爵却马上打断了他。
“我猜得到您想要做什么,坐上皇位之后,您就会结婚,然后想方设法得到一个继承人,而在这期间,您会一边给弗朗索瓦花言巧语稳住他,一边暗中把他架空,而等您拥有一个继承人的时候,那时候就用不着他了!您会摊牌,把一切都摆清楚——”
公爵的话非常平静,但是却让总统的脸色变得铁青至极。
“您倒是很会编故事,不愧是个优秀的文学家。”他冷笑着讥讽,笑容当中带着些许被戳穿的愤怒。
“我虽然隐居乡间,但我脑子并不糊涂,我的堂兄。”公爵寸步不让地回视着对方,“不过您也不必担心——对于一个长居在奥地利的人来说,皇冠未免过于无用了,所以我不会去干涉您,也不会帮助我儿子去抢夺您眼中的胜利果实,我不喜欢捡别人的剩饭吃,我儿子如果没那个能耐,那他也不配。”
公爵指着头顶上炫彩的吊灯,然后悠然地说。
“这个位置,本来应该是您的。”
但很快,他又厉声警告对方,“但是,如果我的儿子因此遭遇了什么生命危险,那么您就将面对一个父亲的愤怒……我跟您保证,您如果有我这样一个拥有大义名分、也比任何人都了解您的敌人,那将是你的灾难……我会毁掉你所有辛苦得到的东西,分毫不剩!所以,请您把握好应有的分寸吧……”
说完之后,他微微躬身向总统行礼,丢下脸色铁青的总统扬长而去。
这里他已经待够了,是时候回家了。
温暖的家,比这座冰冷的王宫要好上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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