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夫人梨花带雨的样子,埃德蒙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已经见了足够多的世面了,当然不至于被贵妇人的几滴眼泪就迷得七荤八素,不过对他来说,这种节外生枝的事情确实很讨厌。
按理来说,夫人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哪怕她真的成为什么“连带担保人”也不会让他损失一分一毫。
然而,他知道,这位贵妇人本来就是出身于落魄的贵族家庭所以没有嫁妆,不得已勉强下嫁给暴发户唐格拉尔的——也就是说,她自己根本没什么钱,而且以唐格拉尔的性格,也不会给她多少钱。
所以,她肯定还不起诺德利恩公爵想要拿回的钱。
那她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命运?
不言而喻。
平心而论,埃德蒙-唐泰斯并不愿意这种事在他面前发生,毕竟这位夫人跟他无冤无仇,真要落到那个境地也着实可惜。
所以,他稍微点了点头,然后用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夫人抓住自己的玉臂,以此来安慰对方。
“夫人,您不用为此负责的,就法律意义上来说,您丈夫的债务跟您没有关系。”他小声安慰了一句夫人。
他这句话,顿时让贵妇人原本灰暗的眼睛里燃起了希望——因为,虽然这位外国伯爵她不认识,但是能够借给唐格拉尔一大笔钱的人,肯定也是个阔老,那就意味着……他也许能拉自己逃出苦海。
也许是感受到了其中微妙的气氛,管家顿时也来了精神,“她丈夫拿着公爵的钱跑了,她当然得负责!”
埃德蒙-唐泰斯看了管家一眼,然后冷冷地回答,“我给你们二十万,帮这位夫人了却一切债务麻烦。然后你们走吧,永远不要让我在这里看到你们了——不要忘了,现在这是我的家!我不允许不受欢迎的客人留在这里!”
他越是这么说,管家自然越来了精神。
他倒不是一定要跟夫人为难,而是心想既然这个阔老肯出二十万,那他为什么不能出更多钱呢?
公爵眼下急得五内俱焚,他们这些人自然也噤若寒蝉,如果能够为公爵多挽回一点损失,至少也会让他保住现在的饭碗。
“二十万太少了……我主人可是给唐格拉尔投资了……”
“我不想听!也不要跟我讨价还价,要么拿着二十万离开,要么直接给我滚蛋!”埃德蒙-唐泰斯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如果这个价格你们不答应,那么我们就不用谈了,对簿公堂的话,你们能够让这位夫人拿出多少钱呢?”
管家犹豫了一下,然后狐疑地看着这位伯爵。
“您说真的?”
埃德蒙-唐泰斯也懒得多说,而是瞟了一眼旁边的律师,这位高薪聘请的律师自然也心领神会,带着管家离开大厅前去结算账目。
一票打到了五十万,结果没隔两天就少了接近一半,埃德蒙-唐泰斯对此却心如止水,反正他只是拿着公爵的钱来“孝敬”公爵而已。
“夫人,您没事吧?”他松开了手,然后和颜悦色地询问面前的贵妇人。
“我没事……先生。”夫人惊魂未定,表情仍旧残留着恐惧,不过气色比刚才要好转了不少,“谢谢您……谢谢您拯救了我!如果没有您的话,天知道我会怎样……”
“没事的,举手之劳罢了。”埃德蒙-唐泰斯澹然摇了摇头。“任何人看到刚才的场面,都会有一股义愤的。”
“对您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却是恩重如山了呢……”夫人勉强地笑了起来,然后抬起水汪汪的灰蓝色眼睛看向了埃德蒙,“唉,如今的世道人心早已经败坏,看到我落到如此下场,那些曾经对我趋炎附势的人早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唯恐躲我还来不及,哪有人讲什么义愤呢?还好有您这样的好心人扶危济困,上帝终究没有抛弃人间。”
说完之后,她手指放在了耳边,捋了一下已经散乱的头发。
这种卖弄风情的小动作,对她来说犹如是本能般熟练,甚至都不需要练习。
“现在已经没事了,我想公爵拿了钱之后也没有理由再为难您了——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呢?”埃德蒙问。
什么打算?
爱米丽-唐格拉尔夫人一时没有回答。
当然,这并非是她心里没有打算——唐格拉尔深陷危机的时候,作为枕边人,她也早早看出了丈夫可能挺不过这一关了;于是早已经在心里盘算自己接下来的出路。
找那位老情人帮忙,那是不可能的——那个家伙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绝对不会搭救自己。
而就此隐退,甘于清贫的生活,那也是不可能的——她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对她来说如果不能再这样继续过下去,那比死刑还要难受!
所以她唯一能够想到的出路,就是凭借现在依旧还拥有的色相,去为自己寻找新的“依靠”了。
可是想要实现这个目标,也有很大的障碍——迄今为止她已经有了两任丈夫了,而且两任丈夫都下场凄凉,那些在上流社会混了多年的阔老们自然想必也听过一点风声,不可避免会有点望而却步。
另外,唐格拉尔现在消失不见,但人毕竟还活着,所以她名义上还是唐格拉尔夫人,想要解除这一段婚姻也要花费大量时间走程序——这同样也会影响名声。
所以想要找个新的“饭票”,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但是她很快想到——面前的这位外国伯爵,岂不是非常理想的对象?
一来,他看上去非常有钱,刚才随随便便就扔出了二十万给自己摆脱了困境——她根本没想到伯爵大人之所以这么阔气,只是因为羊毛出在羊身上而已。
二来,他是个外国人,没有融入到上流社会当中,自然也不知道围绕在自己身上的那些负面传闻,自己比较容易拿捏他。
一想到这里,她眼睛一亮。
她禁不住又瞟了一眼伯爵,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
对方的穿着低调但名贵,而且举止和言谈都有贵族的风范,不怒自威,刚才能公爵的管家都能镇住;他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而且从他紧身的装束当中,可以看出他紧绷的肌肉。
更何况,外国的贵族也是贵族,自己如果和他走到一起,说不准又能以贵族的身份在上流社会走动?
那不是很理想吗……夫人心想。
虽说第一天认识就把对方当成了猎物未免草率,但是眼下她走投无路,也没有什么余裕可以挑拣了。
既然她能够忍耐着心中的厌恶,和唐格拉尔同床共枕,那么和一个外国伯爵睡在一起,也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心理压力。
一想到这里,爱米丽-唐格拉尔就立刻做出了决定。
但越是想要把对方抓到手里,她越越发做出了一副楚楚可怜、柔情蜜意的样子,因为她察觉到了,这位大人似乎很吃这一套。
“大人……我眼下的境况,您肯定一清二楚,可以说是山穷水尽了,我哪儿还有什么打算呢?”一边说,她一边拿出手绢抹眼泪,“您觉得我还能怎么办呢?”
对这个问题,埃德蒙-唐泰斯也挺头大。
他想过要领养唐格拉尔的女儿,但可没想过怎么安置一位贵妇人。
“您有可以投奔的亲戚吗?”他问。
一说到这个,夫人似乎更加伤心了,眼泪更是哗啦啦地流淌不止。
“我哪有什么亲戚?我父母早亡,其他亲戚也因为我嫁给了唐格拉尔所以不跟我来往了,如今我落魄成这样,他们肯定对我更加避之不及……上帝啊,为什么要赐予我如此命运啊?!难道我只能去死了吗?”
说着,她似乎好像心力交瘁,站都站不稳了,摇摇晃晃差点摔倒,而埃德蒙-唐泰斯连忙伸手扶住了她,而她顺势就直接倒进了伯爵的怀中,她还故意装作不经意地让高耸的胸口在伯爵的胸膛上剐蹭,以此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实力”。
“上帝啊……我应该怎么办……”她一边卖弄风情,一边无助地哭泣着,尽最大地努力激起对方的保护欲。
埃德蒙-唐泰斯陷入了尴尬当中,他想要推开夫人,但是却又不忍心。
就个人审美而言,他显然更喜欢梅尔塞苔丝、爱丽丝这种端庄矜持的女人,对爱米丽夫人这种风情流露的贵夫人并不感冒,可是他毕竟是个正常男性,当这样美丽的夫人在自己怀中磨蹭、求救的时候,他又不可能丝毫不为所动。
唉,反正都已经帮忙了,就不妨帮到底吧。
“夫人,其实您也不用如此绝望,这样吧,如果您暂时无处可去,您可以先暂住在这里——反正我平常很忙,不会打搅到您的。”
好,有戏!夫人在心中窃喜,不过表面上还是装出了一副迟疑的样子。
“谢谢您的一片好意,可是……可是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我又怎能安心呢?而且……而且我现在已经双手空空,又没法跟您支付房租……”
“房租的话,您可以先欠着。”埃德蒙-唐泰斯连忙回答,“我不缺这点收入,您既然手头紧,可以暂住下去,等到您另外找到了出路,再搬离也不迟。”
别的出路?你就是那个‘别的出路’。
仍旧停留在伯爵怀中的爱米丽,缓缓地抬起头来,用散发出崇拜眼神的眼睛看着伯爵,“伯爵,您真是上帝派来的救星……您救了我的命!从今往后,我对您感激无尽,您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去做……”
爱米丽这一腔感叹,用上了自己纵横欢场十几年的功力,可谓是柔媚勾魂——毫无疑问,此时埃德蒙只要勾一勾手,两个人马上就可以去唐格拉尔的卧室探讨人生了。
按照欢场上的套路,爱米丽本来会更加矜持一些,免得让男人觉得自己容易得手,只是此时爱米丽山穷水尽,只想尽快找个饭票,因此也顾不得玩那种贵妇人的把戏了。
“没事的,不必说得这么严重,夫人,我说过,这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只是妾有意郎无情,埃德蒙-唐泰斯只是轻轻地推开了夫人。
正当夫人心里失望之时,伯爵又开口了,“您能够带我去见一下您的女儿吗?”
“您要见欧仁妮?”夫人有些惊愕。
千娇百媚的贵妇人就在身边而且予取予求,结果他要去看个小孩儿,这是什么意思?一时间她竟然想不通。
“忘了跟您说了……”埃德蒙-唐泰斯终于得到了余裕,他从容地从自己的一袋里掏出了一张纸,“您的丈夫在逃亡之前给我一份手书,说是要转让监护权给我,拜托我照顾欧仁妮小姐——虽说我很意外,但作为一位有教养的贵族,我感觉自己无法拒绝一位父亲最后的乞求……”
爱米丽呆呆地拿过了信纸,她跟唐格拉尔结婚十几年,当然一眼能看出这就是丈夫的笔迹,显然在逃离之前,丈夫不光是把宅邸抵押给了伯爵,连女儿也交给他了。
可是,为什么伯爵要收下监护权呢?
她并不太信伯爵真的这么义薄云天,反而突然打了个寒噤。
据说,有些人就是喜欢玩小孩儿,越是幼小越是来劲……他刚才对我居然那么不为所动,别是真的有这种癖好吧?
她看着伯爵,心里略微发毛。
“您怎么了?”埃德蒙-唐泰斯有些不明所以,“她现在不在家吗?”
爱米丽犹豫了片刻,转念又改变了想法。
刚才伯爵一出手就给了二十万法郎救了自己,这笔钱他哪怕跟自己直接买欧仁妮,自己也愿意给——毕竟,眼下欧仁妮只是她未来生活的拖油瓶罢了,留在身边也没有什么意义。
而且,如果他真的有这样的癖好,那如果让他娶了自己的女儿,那自己相应地就成为了伯爵的岳母,一样可以得到伯爵的供养,岂不是解除了最大的忧虑?
一想到这里,她原本的迟疑和恐惧顿时一扫而空。
“请跟我来吧……我带您去看她。”
接着,她带着伯爵一起,来到了女儿欧仁妮的琴房里。
此时的欧仁妮,正坐在钢琴边看着窗外外界的纷扰似乎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影响。
只不过,原本会陪伴着她的家庭教师此时已经不翼而飞,足以证明她现在的处境已经和过去大为不同。
“欧仁妮!”爱米丽夫人走到了女儿的面前,然后轻轻地附在耳边叫了她一声,“这位伯爵是我们的大恩人,以后我们也得仰赖他过活,快给他行礼!”
欧仁妮虽然很吃惊,但是母亲的叮嘱她也不敢不听,于是她站了起来,向埃德蒙-唐泰斯行礼致谢。
母女这毕恭毕敬的模样,和当时在马车里惊鸿一瞥时高傲的样子简直换了个人。
正当埃德蒙心中唏嘘的时候,爱米丽突然笑着询问他,“先生,欧仁妮的歌声很好听,您要不要欣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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