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从营寨离开,连夜进城,副将自然不可能跟着去,便派了几个机灵的军士,到时候随机应变的保护靳丰年,且搬运东西。
然则马车半道上陷在了水坑里,要不是驱车的马车够机灵,只怕靳丰年会被摔出车去。
“靳大夫,要不您在旁边歇会?”军士撑着伞,“等咱们把这马车推出来,您再上不迟。”
事到如今,靳丰年也没有别的法子,撑着伞站在一旁的树下,瞧着军士们冒着雨,费力的将马车推出水坑,一个个浑身泥泞,委实狼狈至极。
靳丰年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应该等天亮了再进城。
怎么就这般着急呢?思来想去,都怪慕容珏和阿鸾夫人,要不是这两人英年早逝,他靳丰年何至于操心至斯,既当爹又当娘的……
蓦地,靳丰年皱了皱眉,转头望着身边的军士,“有没有听到什么?”
军士一抹脸上的雨水,“听到什么?雨声?风声?”
“我好想听到了女人的声音!”靳丰年深吸一口气,撑着伞环顾黑漆漆的林子,“这地方,不会有什么……”
山精妖怪?
女鬼?
“这大晚上的,鬼出来也会被淋得魂飞魄散,出来干嘛?”军士这话刚说完,瞬时一声惊叫,差点没跳起来,“唉呀妈呀……什么玩意?”
黑乎乎的一团,从林子里爬出来。
对,爬出来。
刚把马车推出水坑的军士,快速聚拢而来,齐刷刷的拔刀相向,管他是人是鬼,沙场上凶神恶煞的死敌都不怕,还怕这些东西吗?
他们这些人,哪个手里没有染过血?
据说,这些东西最怕的,便是杀气重的人和刀。
“是人!”靳丰年疾步上前。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他的本能。
军士快了靳丰年一步,将人翻转过来,“晕过去了,是个女人!”
既是晕过去了,那就是,还没死,既然没死,就该救。
“把她抬到马车上去吧!”靳丰年说,“反正咱们要进城,到时候把她放在医馆里便是。”
军士皱了皱眉,“可是靳大夫,这黑灯瞎火的大雨天,出现在这样的地方,恐怕……”
“你什么意思?”靳丰年皱眉。
军士压低声音道,“咱的意思是,这娘们不像个好人!”
“不像好人,也不代表着,就不是好人。”靳丰年懒得与他们啰嗦,“抬上去,一块送进城,反正咱们又不是要把她带回去,往医馆一放,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闻言,军士照办。
马车徐徐往城内行去,隔着昏暗的烛火,靳丰年用干净的帕子,拭去了女子面上的泥垢,心下有些微恙,好像是……南玥的女子?
此处是边关,大周与南玥交界,所以城内外的人与南玥之人,五官上有些相似,言语亦算互通,但靳丰年在军中待得久了,一眼就能瞧出来,这人是南玥还是大周的?!
“南玥?”靳丰年有种错觉,这烫手的山芋得早点丢了,免得惹出什么乱子。
事实上,靳丰年也是这么做的。
医馆内。
掌柜的瞧了一眼床榻上的女子,“靳大夫放心便是,这女子我们会妥为照顾,直到她苏醒为止。”
“靳大夫,药材都已经准备好了,已经让诸位大人搬到了车上。”伙计将清单递还给靳丰年,“靳大夫,您要的老母鸡,咱们也给您买好了,您要看看吗?”
靳丰年点头,转身朝着后院走去,“若是吃得好,回头帮我留意着。”
寻常人家的老母鸡都是留着生蛋的,算是一种生计家禽,一般是不会买卖的,但是靳丰年不一样,虽说他是军医,但每月往来城内城外,偶尔有人在他进城的时候,求医问药。
靳丰年闲来无事,也会帮着医馆替人看病,且分文不取,是以,城内百姓对其颇为敬重。
“靳大夫这是有什么好事吗?”伙计笑问。
靳丰年摆摆手,“没什么,就是想着南玥最近一直骚扰边境,得好好的给大统领补一补身子。”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伙计连连点头。
药材都搁在箱子里,靳丰年清点了一番,确定没什么缺失,“谢了!”
“靳大夫您客气了!”伙计笑了笑。
掌柜的走上前,“靳大夫,没缺吧?”
“齐全得很!”靳丰年点头,转而压低了声音,轻声道,“莫要告诉那女子,是我所救。”
掌柜不解,“这是为何?”
“这人怕是南玥来的,瞧着这般狼狈,差不离是因为逃难,可我这身份您也知道,大周的军医……”靳丰年意味深长的说,“您明白吗?”
掌柜点头,“明白!”
不救敌军,但这女子到底只是个柔弱之人。
“见死不救,非我医家所愿,可我也不想惹事,咱们大周多少军士,死在南玥人的手里,这点我比谁都清楚。”靳丰年叹口气,“还望掌柜保密。”
掌柜颔首,“放心。”
“有你这句话,我自然是放心的。”靳丰年登上马车,“告辞!”
掌柜将其送出后门,“路上小心。”
靳丰年前脚刚走,药童便急急忙忙的跑了出来,“掌柜的,那姑娘醒了!”
“醒了?”掌柜吩咐众人,不许将靳丰年救人的事儿说出去,疾步去了后堂,“姑娘?”
翠微眨着眼睛,警惕的环顾四周,心下微微一紧,“这是哪儿?”
“是医馆,姑娘你昏倒了,被人救了送过来,现在觉得如何?”掌柜低声问。
翠微脑子有些晕乎乎,委实有些断片,只记得昨天夜里雨好大,她寻思着找个地方躲雨,顺便躲开后面的那些尾巴,可怎么都没想到,脚下一滑就摔倒了。
“我有点头疼!”翠微揉着太阳穴。
掌柜笑道,“额角有个大包,应该是你磕出来的,不过已经上了药,没什么大碍,你且放心就是。”
“谁送我来的?”翠微问。
脑子里,隐约想起了些许,好像有很多人,但是光线太暗,她根本看不清楚周围的场景。
“是路人。”掌柜说得极是认真,“咱们也不认识,应该是哪来的好心人罢!对了,姑娘是何方人士,怎么会昏倒在城外呢?瞧你这鞋底的磨损,似乎已经走了很远。”
翠微摸了摸自个的腰间,“我、我没带银子。”
“不打紧,咱们开医馆的,先得救人不是?既然姑娘没什么事,那咱也算是功德一件。”掌柜笑了笑,“姑娘是要去哪吗?”
翠微摇摇头,吃力的爬下了木板床,“我也不知道要去往何处,多谢大夫!”
“不用客气。”掌柜没有留人。
既然靳丰年要保守秘密,那么让人离开,便是最好的法子。
目送翠微离去的背影,掌柜叹口气,就在他准备转回时,忽然瞪大眼,隐隐觉得不太对,“这姑娘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怎么了?”伙计不解。
掌柜皱了皱眉,“不对!不对劲!这丫头身后跟着尾巴呢!”
“什么?”伙计骇然,“这……”
掌柜想了想,“不行,我去写封书信,你待会出城一趟,交给靳大夫,不管怎么样,人是他救的,若是有什么情况咱得第一时间告诉他,免得到时候出了什么乱子,会连累靳大夫。”
“好!”伙计连连点头。
掌柜有些犹豫,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呢?
翠微在城中绕了好几条街,终于在穿过一条巷子之后,甩开了那些尾巴,极是虚弱的靠在墙壁处,身子无力的滑坐在地,这些人阴魂不散的跟着她,她该如何才能联系到小姐?
小姐是因为慕容安离开南玥的,按理说会混入军营,只是小姐曾经出现在沙场上,若是露出真容,怕那些主将会记得,定然是用了碳药。
撑起身子,翠微跌跌撞撞的离开。
大周的营帐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她得想个法子才行。
掌柜的书信刚送出去,便听得伙计来报,说是那姑娘有从后门回来了,惊得掌柜赶紧去瞧个究竟。
没成想,他还没上前,翠微就扑通跪在了地上,“翠微无处可去,想求掌柜的收留,我会扫地做饭劈柴,力气大得很,分毫不比寻常男子差!”
“可我这儿人手足够,无需再请人。”掌柜婉言拒绝。
翠微垂着眼帘,泪珠子旋即落下。
“哎哎哎姑娘,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掌柜担心这丫头身份不简单,哪里敢收留。
翠微泣不成声,拼命的给掌柜磕头,“我委实无处可去,若是离开此处,只怕只有死路一条,您行行好,救救我,救救我!”
“这……”掌柜低声探口风,“姑娘,你是不是惹上什么事了?”
翠微浑身轻颤,“我、我是从南玥逃出来的,那些人在找我,我、我若是被抓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他们为何要抓你?抓你的都是些什么人?”掌柜追问。
翠微脸上挂着泪,“我、我父亲是南玥的商人,因着家财丰厚被人惦记上,后来他们夜半窃盗被发现,就把我家里人都杀了,我上告到衙门,谁知他们为了钱财,想要杀了我这最后的人证,我便、便逃到了大周……”
掌柜咬着牙,“杀了你全家还不罢休,还要杀了你?”
“我父亲有好友在朝廷做官,他们怕我、怕我上告,所以必须杀了我。”翠微拭泪,脑子飞速的转动,“掌柜,我想活下去,我不是细作也不是什么行伍之人,我就是个商户的女儿,可我现在……若我死了,就再也不能为父母亲族申冤了!”
掌柜愤然,“简直是岂有此理!可惜这是南玥的事儿,要在咱们大周,我定然要帮你上告,哪怕告到了都城,也不能放过这帮贼人。”
心头腹诽:也就是南玥尚武,才会惹出这般畜生不如的事!
“恩人?”翠微眼眶红红的。
掌柜想着之前在街上看到的场景,这丫头出去……怕是死路一条,干脆把心一横,“这样吧,你以后就在堂内打打杂,三餐少不了你,但是工钱嘛,可能就不多了。”
“我不要工钱,给我饭吃就成!”翠微连连摇头。
掌柜点头,“那成,就这么说定了,我让伙计把柴房腾出来给你,等你避了风头,再回你的南玥,为你父母申冤报仇。”
翠微磕头,感激涕零,“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真是可怜!”掌柜叹气,摇摇头往外走。
及至掌柜的走远,翠微这才慢慢的站起身来,小姐平素教的那些东西,原来关键时候,真的能派上用场?
慢悠悠的掸去脸上的泪,翠微扯了扯唇角,狡黠一笑。
小姐,翠微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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