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南让随行侍卫,将湖中的人打捞起来。
这人并不是管家,瞧着身上的衣衫布料,粗衣麻布应该是长工之类。
靳月上前仔细看了看,很是肯定的开口,“仆卧在水,口合,眼开闭不定,腹胀如鼓,拍有声,应该是淹死的!”
宋宴黑着脸,“你何时会验尸了?”
“回小王爷的话,妾身的父亲是大夫,大夫和仵作也有相似之处。只不过一个让活人开口,一个让死人开口,如此差别罢了!”靳月毕恭毕敬的回答。
这人不是管家,但为什么会淹死在管家的私宅里?真是奇也怪也!
“哼!”宋宴转身往外走。走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见着靳月还站在荷池边上,登时黑着脸,“你还不走,站那儿干什么?”
靳月不解,她为什么要跟着他走?念他是尊贵的小王爷,她还是恭敬的行了礼,“回小王爷的话,妾身想再看看,这附近可能还有什么线索。此处死了人,多少晦气,您请回吧!”
免得脏了您尊贵的鞋底子!
宋宴张了张嘴,刚要训斥,程南忙不迭上前,“小王爷,咱还是回去吧!此处有府衙的人看着,不会有事的,您放心便是!”
“本王担什么心?”宋宴咬着牙。
担心她?
瞧瞧那张没心没肺的脸,宁可多看两眼死人,也不愿多看他一眼,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他宋宴走哪不是风光夺目,可现在……真是个没良心的女人!
“少夫人!”衙役快速赶到,捕头拱手抱拳。
“尸体是在这湖中发现的,当时就扑在那个位置。”靳月蹲在湖边,指了指前面,“看他发泡的程度,应该死了没多久,最多是昨天晚上的事。”
大致上吻合昨夜的行刺之事,应该是知道了什么,被人灭口的。
捕头点头,手一挥,衙役们赶紧沿着湖边去搜寻线索。
旁边的草坪上有脚印,还有划痕,多半是被人推下去的时候滑了脚,留了印记。但是被谁推下去的,着实费猜疑,一点线索都没有。
当然,如果猜不到凶手,这宅子是管家的,那管家就可能成为第一嫌疑人!
靳月捂着脸,怎么又绕回去了……
霜枝赶到的时候,脸色苍白,“少夫人,您没事吧?”
“我倒是没事,线索断了!”靳月坐在亭子里,瞧着府衙的人在湖边搜寻,真是一个头两个大,“管家还是没找到,倒是在这管家的私宅里,发现了一具尸体。霜枝,我大概是招魂的体质……”
“呸呸呸,少夫人莫要胡说。”霜枝喘口气,少夫人没事就好,悄悄凑到了靳月的耳畔低语,“君山说,他昨天夜里就没看到管家走出秋水榭,人可能还在傅家。”
出事之后,军士就包围了傅家,后来又一通搜捕,直接将傅家的人都丢进了大牢里。
靳月猛地直起身,“当真?”
“当真!”霜枝捂着嘴点头。
“走!”靳月努努嘴。
主仆二人,悄悄的离开私宅。
街边的茶馆二楼,雅阁的窗户虚掩着,程南低声回问,“小王爷,还要跟吗?”
宋宴端坐饮茶,面色僵冷,“跟着她!”
“是!”程南行了礼,快速出门。
其实他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小王爷要找的靳大人。
在燕王府,人人都知道侍卫统领靳大人,何其英勇,单枪匹马闯匪窝,救下了被歹人所劫的燕王妃及其女眷。虽然最后靳大人是被抬着回来的,但因此受朝廷封赏,燕王爷器重,只待她再立功劳,便可请旨封予官爵。
老王爷曾经说过,若靳月是个男儿身,必会建功立业,成为当朝名将!
程南皱眉,可现在这位“靳月”,翻个墙都得手脚并用,摔下去的时候就跟一堆烂泥似的,怎么瞧都不像以前那位英勇无比的靳统领!
靳月回了傅家,这一通奔波下来,饿得前胸贴后背。
好在霜枝会来事,直接让君山去了厨房,三个人躲在炉灶后边,边吃边说。
霜枝捏着筷子,半晌没下嘴,愣愣瞧着少夫人,捧着整只烧鸡拼命的啃……说句难听的,就像是饿死鬼投胎一样,差点没把鸡骨头都给嚼碎了咽下去。
这烧鸡还是昨夜留下的,为了图方便,靳月便将烧鸡放锅里热了热。傅府的厨子手艺极好,隔夜的烧鸡,味还是极好的。
“少夫人,您慢点吃!”君山赶紧倒了水,“别噎着。”
否则,公子得扒了他的皮!
“饿死我了!”靳月拿帕子擦了嘴,“你继续说。”
君山点点头,紧了紧手中的白馒头,“傅家当时被搜个底朝天,除了奴才之前躲藏的密道,还有一个地方是可以藏人的,也是在秋水榭,当时那地方是老爷特意吩咐管家,私下里做的。”
“也在秋水榭?”靳月皱眉,“为什么之前不说?”
“那地方之前出过事,后来就上了锁,没有老爷的钥匙是打不开的。何况当时,奴才以为管家也被抓了,没想那么多。”君山咬一口馒头。
秋水榭那头,时不时来一群巡逻的军士,所以君山才会带着她走密道。
夜里天黑,容易躲藏。
靳月顿了顿,“之前出过什么事?”
霜枝一脸迷茫,瞧着倒是不太知情。
君山却是垂了眸,似乎是有难言之隐,不敢言说。
“罢了罢了!先找到人再说。”靳月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牛不喝水强按头,“管家到底为什么,要背叛傅家?”
“奴才觉得,管家不会背叛傅家,这里头定然是有什么隐情。”君山的声音很轻,紧了紧手中的白馒头。
霜枝点点头,巴巴的望着靳月。
“你也这么觉得?”靳月与管家接触不多,自然不知道管家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瞧着傅正柏和君山、霜枝都觉认为管家不可能出卖傅家,想来这老管家平素与大家关系不错。
难不成真的有什么隐情?
“老管家平素是严肃了点,但是为人很厚道,不会偏帮着谁,若是谁有难处,他也会酌情处置。”霜枝解释,“因着老管家年纪大了,身边也没什么人,大家有时候也当他是自家的老人,对他颇为敬重。”
靳月抿唇,不做声。
三人在小厨房里待了很久,天黑才摸出来。
秋水榭那头,时不时有巡逻的军士路过,这是出事的地方,当然要严加看管。
待巡逻的军士过去,君山便领着她们进了假山群。
“入口处在亭子里,奴才没有钥匙,不知能否打开,少夫人且在这里等等,若是能打开您再过来。”君山叮嘱,瞧了一眼不远处的亭子。
寻常可见的凉亭,里头搁着一张大理石圆桌,四张小圆凳。
靳月点头,趴在假山后,瞧着君山纵身一跃,快速窜入亭子里。
四张小凳子按照一定的位置重新排列,君山扶住圆桌边缘,一咬牙,用力的转动。黑暗中,传出齿轮碾合声,君山连退两步,亭子外的空地上,当即出现一个入口。
“少夫人!”君山低唤。
靳月拎着裙摆就冲了出来,身后跟着屁颠颠的霜枝。
三人快速下了地道,顶上的入口位置快速合上,君山拾起墙壁上的蜡烛取下,“这个地方,公子只带奴才来过一回,为的是以防万一。少夫人,小心脚下!”
四周黑漆漆的,靳月跟在君山的身后,缓缓的往前走,越往前越觉得凉飕飕的,最后整个人的汗毛都立了起来,那种阴风阵阵的感觉,真让人不舒服。
靳月回眸,见着霜枝的脸都白了,小丫头吓得不轻,身子都快缩成一团了。
“少夫人不要害怕,我们是在湖下面,所以这地方会阴森一些。”君山解释,生怕吓着自家少夫人,“再往前走便是冰库!”
“为什么把冰库放在这里?”靳月不解,“不是说此处不让人随意进来吗?”
君山点头,适当的岔开了话题,“少夫人,这边请!”
再往前,就是一间密室。
密室没有上锁,大概是因为外头原就有锁扣,所以里头没人看管,也没其他的机关暗器,君山用力的推开了石门,里面是一具石棺。
吓得霜枝慌忙躲到了靳月身后,不敢探出头来。
“是空的。”君山说,“这副石棺乃是用天外来石所铸,是留给老爷百年之后所用,所以现在是空的,你们莫要害怕。”
靳月皱眉,“我闻到血腥味了。”
霜枝一愣,“奴婢什么都没闻到。”
闻言,君山身心一震。密室里放着木炭,还放着不少檀木,浓烈的檀香味将什么味儿都给遮过去了,怎么可能闻到血腥味?“真的有!”靳月猫着腰,徐徐往前走,一直走到了供桌前,猛地掀开了桌布。
“管家?”
“管家!”
老管家就躺在供桌底下,花白的发凌乱不堪,肩头的血迹已经发黑凝固,可见受伤已久。
“快,把人抬出来!”靳月一声招呼,君山急忙上前,把老管家从供桌底下抱出来,轻轻的放在一旁的空地上,让他尽量躺平。
“老管家是不是死了?”霜枝骇然。
君山摇头,探过老管家的颈动脉,“好像还有一口气,就是不知道……”
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都闪开!”靳月取出随身携带的小瓷瓶,从里头倒出一枚药丸,“帮忙,掰开他的嘴!”
君山照办。
药丸进了老管家的嘴里,君山猛地一托老管家的下巴,迫使老管家吞咽。
“还好,还能咽下去!”靳月如释重负,“帮忙检查伤口,若是皮外伤倒也罢,否则就麻烦了!”
君山解开老管家的上衣,老管家的肩头有一道利器伤,皮肉外翻,鲜血淋漓。
“年纪大了,伤口愈合很慢,这么深的伤口还能活下来,委实是奇迹。不过也得益与老管家的临机应变,受伤之后,第一时间脱下了外衣捂住了伤口!”靳月抽出腰间的小包,打开来,竟是一包包药粉,也不知具体是什么。
霜枝愣了愣,“少夫人,奴婢还以为您随身带着的是银子?!”
“我爹是大夫,我带着药跟带着银子有什么区别?”靳月翻个白眼,“银子搁在袖子里,不能跟我的宝贝疙瘩放在一起!”
霜枝“哦”了一声,看着靳月将药粉撒在老管家的肩头,然后又撕下布条,让君山为老管家重新包扎伤口。
“止血散,金疮药,保命丸。”靳月喘口气,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子,“能不能活下来,看他的命够不够大,反正能做的我都做了。”
那保命丸,还是爹给的救命药呢!
“多谢少夫人!”君山行礼。
霜枝捻着帕子,轻轻的为靳月拭汗,“少夫人辛苦了!”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靳月靠着霜枝都已经睡着了。
霜枝却是绷直了身子,挺着腰杆,生怕自己一晃动,少夫人会滑到递上去,整个两个时辰一动不动,看得君山也跟着皱起了眉头,这小丫鬟没挑错,很是忠心护主。
“水……”
呢喃声,带着些许痛苦之色。
君山慌忙去供桌上找了一圈,哪有水……
靳月被吵醒,瞧了一眼到处翻找的君山,又听得老管家口中呢喃,当即睡意惺忪的走到供桌前,直接拔了插在花瓶里,早已干枯的花枝,拎着花瓶就回来了。
“少夫人,那水不能喝!”君山骇然。
这水也不知道搁了多久。
靳月将水倒在帕子上,轻轻擦了擦老管家的嘴唇,“这水自然不能喝,回头老管家窜稀,把这儿弄脏了,傅九卿还不得吃了我?”
水不能喝,润润唇、擦擦脸,让老管家清醒清醒,还是可以的。老管家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好在脑子是清醒了。
“管家?”君山低呼。
老管家吃痛的低哼一声,无力的靠坐着,“快……快……要出事!”
“老管家,已经出事了!”霜枝道。
老管家“哎呦”了一声,疼得脸都扭曲了,“出什么事了?”
“您是什么时候晕倒的?”靳月问。
此前,老管家一直闭着眼,这会听到了靳月的声音,赶紧睁开眼,“五少夫人?您怎么在这儿?这地方,老爷是不许外人轻易进来的,您……”
“您老都这样了,还管它什么规矩不规矩?”靳月揉着眉心,“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否则这具石棺,就用得着了!”
老管家骇然,“什么?”
“管家,快些说清楚,到底怎么了?老爷和一众公子都被抓起来了,行刺小王爷罪不容赦,若是不能尽快洗脱傅家的罪名,势必要株连九族啊!”君山言简意赅。
老管家呼吸微促,捂着生疼的肩头,“那天夜里,侧妃入府,我便跟着老爷去门口相迎,后来送了侧妃之后,我发现有人鬼鬼祟祟的,便跟在后面,看着他经过秋水榭,也不知要去哪?”
“被发现了?”靳月道。
老管家点头,“是,那人二话不说,拔了匕首就砍,我没防备!委实没防备,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还好有人经过,我就趁机跑了,可是他在后面追……没办法,我只能先下密道。”
“密道的门……是你打开的?”靳月追问。
老管家轻叹,“白日里,老爷让我把花送进来,我拿了钥匙开了密道的门,后来忘记重新上锁。看到侧妃进府,忽然就想起来了,所以当时送完侧妃之后,我本来就是想来上锁的,谁知道遇见这事。”
“那么大个石桌,您也转得动?”霜枝诧异。
君山笑了,“管家年轻的时候跟着老爷走南闯北的,会点手脚功夫,不过这一次,定然是大意了!”
“以为是府里的人,谁想着会出这档子事。”老管家轻叹,“府里的奴才,入府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个精心挑过,尽量挑心眼少的。”
“那您可看清楚那人长什么样?”靳月追问。
老管家想了想,“当时天黑,看得不真切,只能看到个大概,脸不太大,眼睛细细长长的,嘴巴像是樱桃小口?个子不太高,瞧着身形偏瘦。”
靳月:“……”
君山:“……”
霜枝:“……”
眼前一片黑鸦飞过,照这样描述,走大街上一抓一大把……
靳月扯过霜枝,“管家,您看霜枝像不像凶手?”
管家干笑两声,“少夫人,您别开玩笑了!”
“是您老人家同我们开玩笑!”靳月起身,“外头现在乱得很,您和君山暂时在这里待着养伤,我跟霜枝去给你们找吃的喝的送进来!”
“多谢少夫人!”管家急忙问道,“老爷他……”
“在大牢里关着,暂时不会有事,我跟小王爷有个三日之期,三日之内,他不会动傅家的人。”靳月抬步往外走,君山赶紧去送。
但若是三日之内都未能抓住此刻,这事可就不好说了。依着宋小王爷那脾气,抓着机会,还不得把傅家的人往死里整?
出了密室,靳月领着霜枝快速离开,去小厨房收拢另一些吃的送回去。
事罢,她便回了上宜院。
天黑黑,正好睡。
霜枝守在门口,坐在板凳上盖着小毯子打瞌睡。
宋宴进来的时候,程南第一反应是抬手打晕了霜枝。
小丫头还来不及喊出声,眼一闭就被程南放在了地上。
原以为靳月会彻夜难眠,担心着傅家人的安危,谁知道她却没心没肺,躺在床上睡得正舒服,连宋宴进来都不知道。
换做以前的她,院门外的动静,都能察觉得一清二楚。
不过,那样警惕的她,应该很少睡过安稳觉,不像现在……睡得真是舒服。
宋宴坐在床沿,看着双眸紧闭的人儿,心里泛起一阵阵酸楚,最后那一次见她,是在马背上,她眼眶微红的看着他。
他明明看到了她唇角的血,知道她体内的毒又发作了,却……还是说了那句让他悔之莫及的话。
“早知如此,我不会让你去引开他们。”他低声呢喃。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一念之差,她再也没回来。
一天两天,他浑然未觉。
十天半月,他只觉得身后没了尾巴,心情依旧舒爽。
可是隔了一个月,她还是没回来,他忽然觉得好像少了什么,燕王府里的一切都是这样的不顺眼。他开始着急,派人去找,派人去追,她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遍寻不着。婚期都过了,她都没回来。
他曾经将婚期一拖再拖,只觉得她是个打不死的小强,打不走骂不走,怎么都弄不死的!可那一日,他瞧着司织坊送来的大红喜服,在房间内坐了整整一日。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意识到,靳月再也不会回来了。宋宴起身,缓步朝着外头走去,夜色迷茫,内心更是迷茫。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为什么会判若两人呢?这是傅九卿的夫人,那自己的靳月又去了哪儿呢?
“小……”
程南刚要开口,宋宴一个眼神过来,他便闭了嘴。
还好,没惊动屋里的人。
三日之期,已经过去了一天,再有两日,若是她还不能为傅家洗脱罪名,宋宴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在他这里,没有心慈手软一说!
牢房内。
傅云杰来回的走动,“老五,靳月到底靠不靠谱?”
“二哥,你能不能坐下来,晃得我头晕!”傅云骁坐在墙角,“不管靠不靠谱,咱们的命都在那女人手里,如果她存了别的心思,比如说……想让老五死,那就不好说了!听天由命吧!”
傅云杰冷笑两声,“老五,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设好了圈套,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就让大家都给你陪葬?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傅九卿负手立于天窗下,微微扬起头。
外头的月光,清清冷冷的从天窗口落下来,在他冷白的肌肤上镀了一层银辉,他半眯着眼,浓密的睫毛如同小扇子一般,在眼窝处打着斑驳的暗影,让人瞧不出任何的情绪变化。
“老五,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在说话?”傅云杰咬着牙。
这个病秧子,真是要多讨厌有多讨厌,怎么不早早的病死作罢,偏偏一场冲喜,瞧着似乎好转不少!
一只毛色雪白的鸽子,忽然落在了天窗上,发出了低低的“咕咕”声。
薄唇轻轻挽起柔和的弧度,刹那间,仿佛连月色都被暖透了。
来得,正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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