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柏青一行人离开夏家那日,老夫人带着全家来送。
夏柏青对老夫人说:“娘,等我在临安安顿好了,就接您去看看。”
老夫人看着他两鬓的银发,明明是年纪最小的,却比老二还显得苍老。她叮嘱道:“临安是天子脚下,虽说你升了官,也得诸事小心。你们在那儿,也多帮着照拂六郎。”
“晓得的,您放心吧。”夏柏青点头道。这么多年,他跟老夫人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他原以为自己升官,老夫人最多说一句贺喜的话,哪里知道常嬷嬷把老夫人多年的积蓄都拿来给他。他本不想收,但常嬷嬷一番苦劝,柳氏也觉得这是跟老夫人缓和关系的机会,就让他收下了。
收下钱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老夫人没把他当做外人。从今以后,他也会将她视作亲娘,给她养老送终。
夏静月和夏衍也走到老夫人的面前,夏衍拜道:“祖母,您多保重身子。等太学有假了,我就和五姐姐一道回来看您。”
老夫人揽着夏衍和夏静月,低声应好,眼眶已经有些红了。
常嬷嬷柔声劝她,杜氏三个妯娌也围上来,一番依依不舍地道别。
夏谦走到夏柏青面前拜道:“三叔,明年开春,我去参加会试,到时候临安见。”每到会试,万千学子涌入都城,不仅客舍一房难求,都城四郊都租不到房子。夏柏盛先去临安落脚,夏谦就不会像三年前一样,举目无亲了。
“你好好准备秋闱,其它的三叔会帮你安排好。二房就看你了。”夏柏青拍着夏谦的肩膀鼓励道。
夏谦谢过三叔,看了一眼旁边与萧音说话的夏初岚。她穿着男装,个头比萧音略高一些,衣冠整洁,秀美绝伦。她眉目间有种不同于普通女子的大气淡然,要是不说话,身体的曲线没那么明显,也未尝不会被人当做是个俏郎君。
夏初岚对萧音说:“我不在家中,内宅的事情全要靠大嫂和二婶来做主。大嫂应该知道夏家有今日不容易,你如今是夏家的一份子,也要共同守护夏家。”
萧音的嘴唇抖了抖,手在袖中捏紧帕子,低声道:“三妹妹放心,我晓得。”
“你们在说什么?”夏谦走过来问道。
萧音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有点怕他,又有点心虚,整个人绷得很紧。她喜欢夏谦,却始终拿捏不好夫妻之间的分寸。平日夏谦几乎不跟她说话,难得会在外人面前主动靠近她。
“没什么,三妹妹要我跟娘管好内宅的事。”萧音小心翼翼地说道。
夏初岚知道萧音在夏家的处境,不想过分为难她。王三娘账本的事,就没有提。
告别之后,一行人分别上了两辆马车,身后跟着几辆装东西的牛车,向临安行去。
临安既有秀美的西湖,又有壮阔的钱塘江奔流而过。夏柏青住的地方在侯潮门以外。那里遍布寺院和瓦子,人口也十分稠密,倒是比城内还要热闹一些,隐隐能看到钱塘江的水线。
七夕刚过,街市上还有不少在卖节物摩睺罗。摩睺罗即用土,木,蜡等制成婴孩形的玩具,极其精巧的,还会穿上华丽的衣服,饰以金珠,价值连城。商铺展出,多是为了吸引行人,并不是为了售卖。此等物件,真的只有钟鸣鼎盛之家能够买得起。
夏衍和夏静月分别坐在马车的两边,都好奇地往外张望。看到新奇有趣的东西,还转过头来,叽叽喳喳地讨论一阵。
夏初岚笑着看他们俩,真是一团孩子气,却忘了原主这身子也不过才十七岁而已。她总是不自觉地忘记了,自己也是个小姑娘这件事。
夏柏青租的院子在横街附近的巷子里,此处多是平房。虽有两进,但堂屋和庭院在前,后面就是个小四合院,住了夏初岚还有下人,都显得很逼仄了。
柳氏不好意思地说:“委屈三姑娘跟月儿睡一间吧。城内我们住不起,城外也是老爷好不容易托以前的同僚才找到的。”
夏初岚回道:“三婶别见外。”如果她托顾二爷帮忙的话,肯定能在城内找到不错的住处。但三叔是个文人,骨子里也有读书人的傲气。他平日好书成痴,又始终没有真正接管夏家的生意,因此手上不怎么宽裕。夏初岚本来想给他在临安买一座院子,也被他拒绝了。他肯定更不想去麻烦顾二爷。
等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夏衍拉了拉夏初岚。夏初岚便对夏柏青说:“三叔,我跟衍儿进城去顾家道谢。”
“要我跟你们一同去吗?”夏柏青问道。
夏初岚摇头笑道:“不用了三叔,我们对临安挺熟的。有六平跟着就行了,思安帮你们收拾。”
夏柏青也觉得自己根本不认识顾二爷,冒然上门也不妥,那毕竟是大哥的人脉。他就吩咐姐弟俩小心点,亲自送他们出门上马车,又回院里收拾了。
夏静月小声问道:“爹爹,六弟弟口中的顾二爷,是不是那日来我们家参加大哥喜宴的临安大商贾啊?”
夏柏青一边翻书一边应道:“对,他还是当朝宰相的兄长。”
“六弟弟和三姐姐好厉害,居然认得这么了不起的人物。”夏静月说道,“如果我们也能结交顾二爷,是不是以后在官场上就没有人敢欺负爹爹了?”
柳氏摸了下她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道:“月儿,这是你大伯父结下的善缘,跟我们没有关系。你要记住,人总是常怀善心,才能有善报。你大伯在世的时候,为人仗义疏财。当初在泉州,夏家是墙倒众人推。可你三姐姐站出来,还是有很多你大伯父往日的朋友愿意帮她,夏家这才能渡过难关。”
“娘,我知道了。”夏静月应道。
夏柏青看了女儿一眼,开口说道:“临安的诱惑多,以后与你往来的可能都是些官家子女。但你记住,别因人家家世不如你而看不起,也别因人家家世比你高而去刻意攀交。官场上的风水都是轮流转的,你如此攀高踩低,也不会有人真正与你交心。爹不指望你能嫁什么高门显贵,也不希望你能出入公侯内宅。只要你堂堂正正做人,友爱兄弟,孝敬长辈,勤俭持家。你若做不到,就不配做我夏柏青的女儿。”
夏静月认真道:“女儿谨记爹爹教诲,绝不会让爹爹失望。”
柳氏揽着夏静月的肩膀,笑道:“好了,快不说这些了。月儿只是随口一提,老爷您就当真了。也不知道三姑娘和六公子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先去厨房看看,弄些吃的备着。”
“你去吧,我跟月儿整理完这边的棋谱,也歇一歇。”夏柏青说道。
顾家住的康裕坊,在清河坊附近,不远就是御史台。这里离朝天门和御街都很近,住的全是临安的权贵,连行人都少了很多。
夏初岚只是听秦萝提过,却不知道具体的位置。好在顾家在临安应该是街知巷闻,问个人总会知道的。她和夏衍坐在马车里,感觉到主街上的喧闹声渐渐远去,周围安静了不少。
夏衍摸着手中亲手编的长命缕,那是用五色丝绳所编的绳索,端午时候互赠,乞求消灾长寿的。他抬头问夏初岚:“姐姐,顾二爷会帮我把这个转交给先生……顾相吗?”
“会的。”夏初岚点头道。
六平将马车停在路边,对马车里的人说:“姑娘和公子在这里等等,小的去问问路。”
刚好不远处一辆马车驶过来,六平上前喊道:“劳驾!”
赶车的人没防备斜刺里忽然冒出个人来,连忙停住,喝道:“何人如此放肆!此处是康裕坊,遍地权贵,你怎么敢胡乱拦人马车?”
六平听对方气势很足,小声道:“对不住,小的只是想问路,打扰了。”
赶车的人横了他一眼,不欲再理。马车里却传出一个温柔大气的女人声音:“你要找何处?”
“小的找顾居敬顾二爷,想请问顾家在何处,不小心冒犯了夫人,还请恕罪。”
那女人柔声回道:“从这里直走,第三条巷子进去,第三户就是。”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六平弯腰道谢,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见。
赶车的人看了他一眼,重新驾着马车离去。夏初岚听到外面的声音,以为六平闯祸了,撩开车窗上的帘子看了看,刚好那辆马车窗上的帘子也掀开了。
那是个衣饰简单的妇人,容貌十分端庄秀美,从脸上看不出年纪。只是她不经意看到夏初岚的瞬间,眼神一变,竟然前倾身子,似努力想要将她看清。夏初岚连忙放下帘子,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心慌。
明明是不认识的人,她却好像认识自己一样,这种感觉有些可怕。
大概是认错人了吧。
马车到了顾家门前,因为在天子脚下,商户之家还是依照规制,门只开在巷子里,也没有修得很华丽。夏初岚和夏衍下了马车,六平先上去敲门,确认是顾家无疑之后,才报了姓名。
很快那门便开了,秦萝从门内跑了出来,欢喜地叫道:“妹妹!”
身后跟着的嬷嬷连忙说:“夫人,您小心些!”
“秦姐姐。”夏初岚伸手抱了秦萝满怀。秦萝拍她的肩膀:“你真是的,怎么不告而别呢?”
“当时家里有些急事,是我不好。”夏初岚说谎面不改色,又笑道,“一月不见,姐姐好似又丰腴了一些。”
秦萝脸微红,没有接话,向夏衍问好:“听说六公子考上太学了,真是厉害。”
夏衍张嘴惊讶:“夫人怎么知道的?我和姐姐是特意来向您跟二爷道谢的。”
秦萝卖了个关子:“我是听二爷说的。至于二爷是听谁说的……六公子猜猜看?”
夏衍高兴道:“是先生!哦不对,是顾相!”
秦萝赞赏地点了点头,又对夏初岚道:“二爷不在。你们先进去坐坐吧?”
“既然二爷不在,我又见到了秦姐姐,就不进去打扰了。对了,我还想问……”夏初岚刚开了个口,秦萝便叹气道:“你想问五叔的事吧?他伤得很重,还不肯好好休息。听说昨日夜里还咳了血,二爷连夜就赶过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夏衍捂住嘴巴,说不出话来。夏初岚的手攥着袖子的边沿,轻声道:“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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