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深秋,晨露为霜。寒风彻骨,铁甲冰凉。
杨文宇和皇甫战文带着将近十万官兵民夫,趁着夜sè仓皇北上,终于在天亮时分与秦雷和秦雳部队汇合。
命令部队原地休息,加强戒备。两人便赶紧去王爷的中军报道。
秦雷和秦雳披着军毯坐在熄灭的火堆边,见两人过来,秦雷劈头问道:“陛下呢?”
两人闻言单膝跪下,垂首不语。
其实斥候早把大河边的事情报与秦雷知道,但一看到这俩笨蛋,他却又忍不住心头火气,低喝道:“说话!”
“过河了。”皇甫战文硬着头皮道:“在齐国战船到来之前便过去了。”
“为什么你们没过去?”秦雷面如寒霜的问道。
“我们要为大军殿后。”皇甫战文小声道。
“都是十几二十年的老行伍了,不知道越晚过河越安全吗?”秦雷的声音饱含着怒气,一把掀掉肩上的军毯,“为什么不让陛下等到最后呢?”
“陛下坚持要早些过河,我们也没办法。”皇甫战文后悔没有学杨文宇装聋作哑了。其实杨文宇心里有计较,他知道王爷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什么来龙去脉、功过是非都看的清清楚楚。这次之所以大发雷霆,不过是心里火大、需要发泄罢了。
“船和桥都在你们手里!”“秦雷蛮不讲理道:“你们不会把他拦下来?”
皇甫战文心道:‘这种事儿也就您能干的出来。’便低下头,学着杨文宇的样子装泥塑。
秦雷的火气也发的差不多了,把毯子捡起来重新盖上,愤愤道:“怎么好意思回来?!”
一边的秦雳见他火气渐小,这才出声圆场道:“你们知道错了吗?”
两人终于等到了台阶,自然忙不迭的点头。
“要接受教训啊。”大皇子笑眯眯道:“下不为例了,起来吧!”杨文宇和皇甫战文却不敢动弹,只是可怜兮兮的看向自家殿下。
“下不为例?下次就要把我也丢里。”秦雷没好气道:“都滚起来吧,没听见大爷说话吗?”
两人赶紧的朝秦雳笑笑,便老老实实的起身。
“坐。”秦雷沉声道:“我不喜欢看着别人裆部说话。”两人知道雨过天晴了,长舒口气坐在马扎上,挺直腰板听王爷说话。
“太尉大人呢?”秦雷的口气依然不好,若不是秦雳就在身边,他一定骂一声:‘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倒来了。’
“在后阵呢。”杨文宇开口道:“太尉大人说天策军完全听从王爷的指挥,他就不过来掺和了。”
秦雷轻哼一声,便不再管那老头,沉声道:“现在咱们几十万大军被切得四分五裂,形势前所未有的严峻,都说说该怎么办吧?”
皇甫战文看向杨文宇,这次说什么也不先开口了。杨文宇只好字斟句酌道:“大河已经被齐军控制,想南下是不可能了。”说着看一眼王爷道:“末将以为,我们应当北上牧野,与城里的禁军汇合之后,再继续向北,最后从壶关回国。”
“思路是不差。”大皇子用一截小木棍指着地上的地图,面sè忧虑道:“但是要想到达壶关,须得先越过牧野原上的几十万大军,再攻破齐国的朝歌防线,最后还有天堑般的峡谷防线。”在地图上点三下,大皇子扔掉手中的小棍,叹口气道:“更严重的问题是,就连三岁孩子都知道我们要这样走!”
片刻的沉默之后,皇甫战文小声试探道:“要不咱们换个方向绕开,再从北方长城回国?”
话音一落,边上的沈青便沉声道:“万万不可,这样要多走上千里路,以我军目前的状况……”虽然收住了后面的话,但是众人都知道,他们孤军深入、又逢新败,正是军心涣散的时候,若是再多上个转战千里,恐怕不用齐军收拾,就不战自溃了。
“可要是硬撼三道防线,还能有多少活着到壶关的呢?”皇甫战文苦着脸道:“我军素来不善攻坚啊!”
秦雷轻咳一声,对低头不语的杨文宇道:“你对自己的方案有把握吗?”
杨文宇缓缓点头,沉声道:“七成把握。”
“理由。”秦雷轻声道。
“兵法云:‘归师勿遏,穷寇勿追。’天大地大回家最大,越是现在这种情况,越是可以上下一心,全力以赴,发挥出前所未有的战力。”杨文宇语出惊人道:“末将觉着我们大可不必担心士气问题……只要能让大家看到希望,官兵们就会坚持,就能创造奇迹。”
“那按照我的法子,一样可以让大家看到希望。”皇甫战文闷闷道。
“在官兵眼里,那是逃跑!”秦雳突然插言道:“一支一心逃跑的队伍,是会一触即溃的,又怎能奢望它转战千里呢?”
“大哥说的不错。”秦雷点点头,坚定道:“眼下军心微妙,绝不能传递给官兵丝毫怯战之心。必须要让他们知道,想回家,就必须战胜面前所有的对手!失败或者退缩,都会万劫不复!”
“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能逃避!要打败所有拦在面前的敌人!”秦雷霍得起身,面sè坚毅道:“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斩断拦路虎!”
“是!”众将齐声应道。
太阳渐渐升起,白霜重新化为露水,就连铁甲也不那么冰凉了。
在黑衣卫的组织下,十几万军民开始围着个土丘列队,聆听成亲王殿下的训话。
站在土丘之上,秦雷望着密密匝匝的人群,甚至有些一眼望不到边的感觉。
不用军官维持秩序,偌大的场地上便鸦雀无声,官兵民夫们满心彷徨、满眼祈望的望着zhongyāng土丘上那个肃立的身影,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些慰藉驱散彷徨,得到些信心对抗绝望。
视线缓缓滑过场中,秦雷看到无数张满是祈求的面孔。他知道这群处在悬崖边缘的可怜人儿,显然把自己当成了救命稻草。
‘我能把这些人带回去吗?’从现在开始,他每一句话、每一个决断,都会左右这十几万人的生死。巨大的压力让秦雷艰于呼吸,面sè也无比凝重。
“王爷……”察觉到王爷的异样,身后的石敢小声提醒道:“该讲话了。”
秦雷这才回过神来……好吧,既然已经无路可退,那就勇敢的肩负起责任!是生是死,是成是败,就交给老天爷决定吧!
目光再一次扫过台下的军民,却远比上一次更坚定、更果决:“秦国的男儿们!孤是秦雷,大秦成亲王。”
“孤之所以站在这里,是因为我们中了敌人的jiān计,大军被分割在黄河两岸,深陷敌国腹地,且有几十万虎视眈眈的齐军环伺左右。”秦雷毫不掩饰当前的危局,声音洪亮道:“毫无疑问,这是大秦朝的危难时刻,是我们这支军队的危难时刻,也是我们每个人的危难时刻。”
“你们害怕吗?”秦雷沉声问道。
“不怕……”声音参差不齐,许多人没有开口。即使那些开口的,也有不少口是心非。
但秦雷并不在意,他扶着腰间的宝剑,朗声道:“不管你们怎么想,孤是不怕的!”说着长笑一声道:“因为这种深陷重围,孤立无援的情况,已经是我第三次遇到了。”
“巧合的是,第一次也是在这齐国,对手也是百胜公赵无咎。”他这纯属往自己脸上贴金,当年赵无咎怎会把个小质子放在眼里?所以才给他钻了空了。但没人会跳出来揭穿他,所以秦雷可以肆意的自我吹捧:“当时我才十七岁!从上京城到函谷关,整整三千里的路程,身边只有三百家丁,却要面对百倍敌人的围追堵截……”
“没有人相信我们能逃出升天!”秦雷看一眼身后肃立的黑衣卫道:“但是结果呢?我们做到了,不仅是孤王,我大部分的侍卫也安全脱险,至今还常伴孤的左右。”扯谎的诀窍在于九真一假,必须要有尽可能多的真话,这样才能让人对夹杂其中的那一句假话确信不疑。
秦雷把众所周知的开端结局原原本本的讲出来,仅仅按需要把过程稍稍的修改,果然让十几万军民确信不疑,十分激动……就像迷航的船只看到灯塔一样兴奋。
“还有一次是去年,在楚国。”秦雷意犹未尽的继续吹牛道:“那情况就更危险了,从景泰帝到诸洪钧,全楚国的官府军队想要把我消灭。而孤王呢?还是那么点儿,却一路披荆斩棘,安然归国。不仅消灭了几千追兵,还会同伯赏元帅,在洞庭湖上给了不可一世的楚国水军,一个难忘的教训。”其实演讲不分大小,流程都是一样的……上来先摆资历,让下面人知道,台上的爷们是高学历、有经验、有成绩的前辈,甭管真的假的,先震住场面再说。
“从齐国到楚国,每一次都是身处险境,每一次都令人绝望,但孤和孤的部下,却都安然无恙的走出来,”秦雷声音高亢道:“想知道秘诀在哪里吗?”
“想!”十几万人异口同声,绝对比第一次齐整百倍。当把听众都震住之后,基本上是说什么信什么,看你的目光还特崇拜,事情自然简单起来。
“因为孤王无路可退!”秦雷有的时候觉着,自己最适合的职业,也许是传销者,十几万随着他的声音喜怒哀乐,这种感觉还真他妈的好:“孤王不愿重新成为囚犯,不愿在监牢里度过下半辈子!所以孤王只能豁出一切去,跟他们拼了!”说着轻蔑的笑道:“事实证明,敌人都是纸老虎,我们软弱胆怯,它就耀武扬威!我们无所畏惧,它就不堪一击!
“狭路相逢勇者胜,所以孤王每次都赢!”秦雷张开双臂,昂首挺立。锃亮的盔甲光芒耀眼,那是明亮的阳光给他镶上了一层金边。这一刻,在台下军民的眼里,他仿佛战神下凡一般。
“哈!哈!哈!”语言无法抒发心中的激动,官兵们只好用最原始的方式宣泄。
待众人激动过了,秦雷才清清嗓子接着道:“这次两军伤亡都很大,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境地了!只要我们落在齐人手中,就一定没有生路!只要我们回不去秦国,就是死路一条!”仿佛要把肺中所有空气都挤出来一般,他用最大的声音怒吼道:“你们甘心吗?”
“不!”比他的声音强大千万倍的呼声响起来:“我们要活着回去!”
见军心可用,秦雷也升起无限的豪迈,‘唰’地抽出腰间宝刀道:“西楚霸王破釜沉舟、灭掉十倍于己的敌军;淮yin韩信背水一战,也是灭掉十倍于己的敌军。既然退无可退,那就把所有的勇气都拿出来!全力以赴的战吧!”
“战!战!战!”官兵们齐声怒吼道。
“很好,你们已经有了放手一搏的勇气!”秦雷高举着雪亮的宝刀,面sè郑重的许下诺言道:“跟随我的剑锋,战胜所有的敌人,我将带你们回家!”
“长刀所指,兵锋所向!”所有人一齐举起兵刃,山呼海啸道。这场面足以给最懦弱者以无限的勇气。
“各部队将所有官兵的姓名统计上来。”秦雷沙哑着嗓子道:“孤王对天发誓,这场战斗之后,孤王将和活下来的人,一道为牺牲者的父母养老送终,一道将牺牲者的子女抚养chéngrén!”说着猛地一刀斩下,将身边的一株小树砍倒,一字一句道:“若是违背誓言,孤王当如此树!”
除了jing神激励之外,还得来点实际的,才能解除官兵的后顾之忧,让他们奋勇杀敌。
红旗漫卷西风。今ri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知道唯一的出路便是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后,秦军营中一扫颓丧的灰败气氛,变得无比肃穆起来。
一支支骑兵部队整装待发,他们将担负着冲破敌人防线的任务。民夫们也将辎重大车捆紧绑牢,他们将由步兵护送,跟随亲兵突围……之所以不放弃这些民夫,并不是秦雷多有慈爱之心,而是此时的部队行军打仗,有太多耗费体力的非战斗活动,比如说安营下寨、砍柴做饭、运送辎重,等等等等,这些活计若是全由士兵干,那基本上就没什么体力作战了。
官兵们热火朝天的做着出发前的准备时,秦雷则在向三支禁军的高层,下达具体的战斗任务:“此次孤王准备采取三路突击的办法,由我们三支禁军各出两万jing骑,以一往无前的气势,不惜一切代价,冲垮齐军的阵势!”
京山军全部统领,龙骧军秦雳以下,天策军李龙等人,都凝神倾听王爷的布置,此时共度艰危,齐心协力,倒也没了什么门户之见,往ri之仇。
“当冲垮对方防御后,步兵将掩护辎重突围。”秦雷一脸平静的说出了战场安排:“还有一万骑兵,作为战略预备队,将由孤王亲自率领,伺机支援优势最大的一方……此次战斗帮强不帮弱,诸公好自为之吧。”
“这不是为了避免有部队出工不出力,只是单纯的要争取战场胜利而已。”见其它两军的将领面sè,秦雷仍旧一脸平静道:“帮人就是帮己,孤王相信大家都是明白人。”
众将面sè稍缓,但仍有疑虑。天策军的校尉李龙拱手道:“不知王爷如何排兵布阵,将我们天策军摆在什么地方,又将您的京山军搁在哪了呢?”
这话已经很不尊敬了,但秦雷仍然面sè不变,不疾不徐的说出了战场安排:“京山军主攻中路,龙骧军主攻右翼,天策军主攻左翼。”
众将哗然,方才说话的李龙更是羞愧难当。谁不知道齐国最强大的百胜军,向来镇守中路,护卫着百胜公的大旗,乃是顶顶难攻的一路。
就在上个月,皇甫老将军带着号称‘禁军之魂’的虎贲劲旅,承担了主攻中路的责任,结果被百胜军迎头胖揍,又撵得满战场**窜。虽然被两支友军及时救下,但整支部队都被打残了,现在还窝在虎牢关里养伤。
至少不用来齐国遭这份洋罪,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
见秦雷将最艰巨、最讨不着好的任务揽下,那些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天策将领羞愧难当,却没有勇气要求与京山军交换任务。
但大皇子不管那么多,他沉声道:“我来打中路,抡起冲锋陷阵,没有比得过龙骧骑兵的了。”
摇摇头,秦雷沉声道:“不行,我们京山军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兄弟,你别逞能啊!”秦雳沉声道:“你的黑甲骑兵虽然举世无双,但其它部队还得练两年才行。”老大还有句质疑的话没说:‘这样的部队怎能与百胜军抗衡呢?’但众人都知道什么意思。
“我承认真刀真枪打不过百胜军。”秦雷坦然道。
“那就不要犟了。”大皇子攥拳道:“我们龙骧军虽然比百胜军差点,但好歹还能有的一拼……”
话还没说完,就听秦雷不紧不慢道:“田忌赛马的故事大哥听过吗?今以君之下驷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则二胜一负,我方占优。”
原来王爷应经打定主意,用最弱的京山军去缠住百胜军,给龙骧军和天策军创造两翼突破的必要条件。
非无私不能服众,众将皆肃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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