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文正在案台上摆上个香炉,里面插上一柱线香,等这线香燃尽,就是封盒上交的时候。
在座各位早就知道这个规则。因而来之前,对自己要购买的份数、以及最高出价都心中有数。但是真正到了落笔往纸上写时,却又犯了嘀咕:万一别人要是都出的特别高怎么办?这种一口价,也没反悔的机会。
还是把自己的报价再提高点吧,虽然这样一来家里ri子就紧巴了,但熬一熬总能过得去。
这种想法普遍的很,事到临头,几乎所有人都尽最大可能加了码。
即使是楼上的大家主们,也犯了嘀咕。
徐国昌只见徐昶一会从安乐椅上坐起来念咕道:“你说他们的出价要是超过都两万两怎么办?不行、咱们得再加点。”一会又坐下冷哼道:“除了咱们几家,谁还有那么大财力?整个南方的百万之家也不超过二十个,能拿出百万现银来的更不会超过十个。对不对?”
徐国昌真的快被老头玩疯了。他记不清短短一会功夫,自己已经是第几遍回答这个问题了。咽一口唾液,他机械的回答道:“老爷不用担心,胥家有运河、我们有矿山、乔家有盐引、卓家掌铁器,所以才能称得上千万之家。其余的都是小打小闹翻不起风浪的……”
徐昶听了他的答复,这才有些放下心,把背靠在椅子上,想要歇会。没过几息时间,心里又烦躁开了,他再次直起身子道:“可他们买的也少啊?十万两总是出得起吧?……”
徐国昌往楼下那柱线香上看了看,心中哀嚎道,这香怎么如此耐烧,这半天了还有一般?
……………………
所有参加竞标的世家中,恐怕只有胥家不担心。一来人家富甲天下,就是财大气粗。二来人家就准备要一成份额,也不贪多。实力摆在那,胃口又不大,自然心中不慌。
一个模样端庄的青年提起毛笔,根据老头子口述,在纸上写了个“胥家求购一千份,每份出价四万两。”胥北青料定隔壁三家出到两万就撑了天,写四万除了为保险之外,当然也少不了磕碜磕碜三家、小小出口恶气的成分。
这时候,胥耽诚从外面悄悄进来。看见老爹写得数字,他也没有异议,望了望写字的青年,他沉声问道:“爹爹,您真要千山当那个常议吗?”
胥北青有些无奈笑道:“这种大事又不能委给外人。谁让你两个弟弟都不争气呢?你若不是这个身份,当然你最合适。”
胥耽成还想劝几句,胥北青呵呵笑道:“你放心,为父会看紧点的,坏不了你的宝贝儿子。听王爷这意思,咱们胥家将来是要大用的,为父寻思着早些把千山教出来,让他将来好去那边担纲。”
胥耽诚苦笑道:“这小子还不到二十,是不是小了点?”
胥北青捋着胡子笑道:“不小了。你二十岁已经当上知县,为一方父母了。”然后朝隆郡王房间努努嘴,轻声道:“这位爷下个月才十八,可你这行事,跟八十老贼似的。所以全靠历练啊。”
被两人谈论的主角、胥耽诚的长子胥千山,自从写完字后,便一直不声不响的坐在桌边,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父亲与爷爷谈的根本不是自己一样。只有听爷爷提到秦雷的时候,他才眼前一亮,让人知道他还有感兴趣的事情。
铛地一声锣响,告诉人们还有二十息的时间。
人总是要逼一逼才有会效率的。见时间快到了,本来还在犹豫的家主们也终于放下包袱,咬牙写下了自己能承受的最高报价。再小心的把墨吹干,将这一张张承载着家族希望的纸片,小心的放入木匣之中。再郑重的贴上封条,用上印。知道不能再改了,这才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随着线香终于燃尽,又一声锣响。便有十个黑衣卫两人一组,抬着一个大木箱子,依次将每张桌上的木匣收入箱子里。
待到全部木匣都被收集起来,整齐的堆放在台上后。卓文正便请每一排推举出一个公证,代表那一排到台上监督。至于楼上的大户,每一家都可以派出一个。
这个过程又用了一刻钟。等到二十个公正上台后,便在分成两组,监督着总督府的书吏们,把一个个匣子上的封条去了,取出其中的小纸片,整齐的贴在一张大纸上。
足足用了五张大纸才贴完。书吏们再把纸条的内容,按照单价的高低依次记录在另一张大纸上。这个过程是五个书吏分别进行的。等各自记完后,再放到一起对照,结果五份上的顺序一模一样。
这时,负责监督的公证们才满意的点头,并推举一位出来宣布结果无误。
公证们并不下台,继续监督着把大纸上的名单再一次誊到白墙上。
两个书吏举着大纸,还有一个捧着毛笔砚台,请卓文正亲笔誊写。卓文正当仁不让的提起笔、蘸蘸模,深吸口气,便在雪白的墙上写下了第一笔,那是一横。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第一高价出现。
那是一个十字。此字一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十万两买一份,可真够疯狂的。这仅仅一份的价格,已经远远超过有人五份的报价了。要知道即使是在民生凋敝的江北,战前一两银子也可以买八石大米,足够一个五口之家吃半年的了。而整个江北省去年一年上缴国库的秋税也不过区区九十万两而已。
卓文正把数字写完,果然是‘十万两’,然后再后面写了个五份。好在才五份,还多得很呢。众人才把吸进来的凉气又呼出去。
认购人的名字也出现在同一行,唐州柴世芳。众人的目光在屋中搜寻,最终悉数络在昨ri压轴、今ri又先拔头筹的那位黑炭头身上。把他看的很不好意思,微羞着向四面频频点头示意。
好在下一个报价很快出现在第二行,把众人的目光又吸引回卓文正那边,这才算为柴黑子解了围。
第二个还是十万两、五份,认购人乃是同样来自唐州的德家。
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统统都来自唐州,也统统都是十万两、五份。
看的下面的众人议论纷纷,一时间,唐州五门名气大振。让二楼观看的秦雷微微讶异道:“这个柴世芳不简单啊。”一边陪着的麴延武颔首道:“确实,若光他自己出个最高价,却只买可怜的五份,别人只会一笑了之。但是五家一起出价的话,就会让人震撼之余,记住同气连枝的唐州五家。”
这时候,卓文正已经把第六个数额写在墙上了。秦雷轻笑道:“这家主人有点亏,出九万买十份,其实比柴世芳有钱多了。”
麴延武轻声笑道:“属下现在才能体会到王爷这法子的真正妙处,乃是防止二楼这几位包圆啊。”
秦雷撇嘴道:“孤只不过想更多的人一起玩罢了,若是就他们几家,故就不必费心劳神的cāo办这招标会了。”
麴延武点头赞道:“王爷高屋建瓴,属下茅塞顿开啊。”
秦雷淡淡一笑,刚要说句:“其实我也没那么好。”之类的调侃一下。却被楼下一阵哗然,将注意力引回卓文正那。
只见在第二十几行的位置,写着四万两,一千份,胥家。
士族皆以重诺守信为本,越是大门阀越珍视自己的信誉。一旦有什么毁诺失信的事情发生,定会遭到所有门阀的唾弃,再无信誉可言。所以即使jiān猾如文相爷,答应过的事也不会反悔。所以胥家说自己能拿出四千万两白银,他就一定可以拿出这笔钱。在这种场合下,万不会有什么虚张声势之举。
秦雷咂舌道:“今天才算见识什么叫富可敌国,这恐怕要顶秦齐楚三国全年的税收了吧。”
麴延武笑道:“胥家虽富,但在大秦不能称魁首,在天下不能进三甲,也不算什么太出格的。”
秦雷仿佛突然失去了谈话的兴致,转过头去继续看卓文正往下写。
麴延武见王爷不说话,便也去看白墙之上的名字。只见胥家之后隔着几十行的地方,写着:两万两、七百份、徐家。
令人意外的是,与徐家并列两万两的居然有一百家之多。看来这个数字也是大伙心目中的合理价位。
隔壁房间中,几家欢喜几家愁。能少花费一半,胥家自然欢喜。能顺利拿到七百份额,徐昶也松了口气。
而乔家和卓家却陷入了恐慌中。到目前为止,只剩下一千二百份议事权。即是说,两家中必有一家会拿不到足够的份额。虽然三家是合作关系,但那也是拿到份额之后的事情,现在可是在直接不过的竞争了。
乔岐佩和卓秉宸都坐不住了,起身站在窗口紧盯着下面的卓文正。卓秉宸还念念有词道:“儿啊,先写你爹吧,一定要先写你爹啊。”
仿佛听到了自己老爹的祷告。在几十个五份十份的中标者之后,卓文正终于写下了自家的份额,一万七千五百两、七百份。
顿时,如释重负的卓老爷子一蹦三尺高,若不是有栏杆挡着,说不定便会直接跳下二楼。
与此同时,如丧考妣的乔老爷子却手脚一阵麻木,若不是边上人扶着,说不定会瘫在那里。
突然,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屋里一片哗然。
就在紧挨着卓家的下一行,卓文正写下了这样的一串文字:
一万七千五百两、七百份、乔家。
这时候,乔老爷子才如梦初醒,不顾体面的高喊道:“对啊,我们也是一万七千五百两!”
打平。
众人齐刷刷的望向卓文正,他一边揉着发酸的手腕,一边解释道:“按规则,有两种法子备选,其一是,两家均分这剩下的一千份话事权,其二是,双方重新进行一次竞标,价高者得,但不影响别家已经得到的份额。而且每家依旧以七百份为限。”
这很公平,作为出价最低的两个得标者,自然不能要求得到别人的份额。换言之,他们两个一起标得一千份话事权,怎么分配是两人的事情,与别人无关。
其余三千份话事权的成交价格便已经产生,一万七千五百两一份。胥家取得其中一千份,花费一千七百五十万两白银。徐家取得其中七百份,花费一千二百二十五万。其余一千三百份议事权分别被一百八十家拿到,虽然没有任何一家超过五十份,但好歹都过了五份,算是顺利进入了议事大会。”
至于剩下的十六家,只能空手而归了。没有人去关注失败者的表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马上要进行的单挑所吸引。
两家出人意料的没有选择均分,这在徐昶看来是愚不可及的。在他的立场上,两人均分即不影响三家掌握的总数,又不会与自己平起平坐,乃是最好的选择。
但两家可都想与徐家平起平坐呢,所以单挑不可避免。
卓秉宸和乔岐佩又要进行一次出价了,这次的价格不能低于一万七千五百两,而且将分别作为两家购买议事份额的价格。这在事先印发的规则中也有明确提及,还有个学名叫惩罚xing措施,乃是对不利于团结协作行为的惩罚。
乔家掌握南方的盐引。若是没有这小小的盐引,任何在南方买卖食盐的行为都是违法的。卓家掌握着南方的铁器,所有铁制品必须通过他家才能购买,任何私自买卖铁器的行为都将被视为谋反。
任何人每天都要吃盐,身体若缺了盐便会浮肿乏力;任何人家里都要有铁器,或是下地干活,或是切菜劈柴。所以这两家不可能不富有,虽然不及掌握南北通衢的胥家来钱快,但胜在稳定持久。
所以这两家一上来就出了一千二百二十五万两银子,他们认定了没有盐铁之利通衢之便的徐家,就是三位公爷绑在一块,也拿不出一千万两银子来。
怎样算都有徐家垫底,轮不到两家割肉,所以两家在第一次竞标时,也就没有改变自己的报价。谁知徐昶那个老狐狸早早就嗅到味道不对,竟然把族里的银矿拿出来顶款子,把两人闪了个大跟头。
屋漏偏遭连yin天,被徐昶闪了不说,两人的出价竟然又一样,还都是最低出标价格,又都不愿意被徐昶压在头上,最终竟要进行两败俱伤的二次投标。
乔岐佩经过方才一番刺激,暗暗发誓不能再丢一次人了,命令一边的管事仔细盘算下族里财产,除了维持正常生活和经营的,统统拿出来,填在新送来的单子上。
那边卓秉宸已经当众撒过欢了,若是最终铩羽而归,那人可丢到姥姥家了,他也没脸在南方地面上混了。咬牙吩咐管事把家中每一个铜板都算上,即使是断个把月流水也在所不惜。
这两人都有不能输的理由,竟然硬生生又都多填上了几百万两。不得不让人感叹,这些大家阀主的面子,竟然值好几百万两白银呢。
黑衣卫从两人房中捧出木匣,就要往楼下去。路过中间秦雷房间时,石敢出来把两个匣子都要去了。然后吩咐两个卫士去请两人来王爷房间。
虽然杀红了眼,但毕竟还没疯掉,听到秦雷召唤,两人赶紧来到中间的大房间内。
秦雷命人关上窗,又让所有人都退下,屋中仅留下他们三人。让斗鸡一样对峙的两人坐下,秦雷拍了拍桌上的盒子,轻咳一声道:“二位知道这两个盒子打开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吗?”
两人一个道:“老朽赢了。”另一个嗤笑道:“他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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