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一番苦口婆心的劝,总算是把陆晏清从床榻上扒拉下来,在府卫的护送下去了国子监。
长公主站在大门前,望着马车远去的背影,眼神有些恍惚。
“要入宫吗?”身后传来陆行舟的声音。
长公主颔首,“其实我倒希望,老侯爷能和我一块儿去。”
“当年我们俩求他求到那份上,阿音甚至以公主之尊给他下跪,他都无动于衷,如今怎么可能主动去见太后?”
长公主垂眸不语。
太后当年极力反对她和陆行舟在一起,根由在老侯爷身上。
这事儿是陆行舟查出来的。
太后被选秀送入宫之前,有个青梅竹马,就是如今的老侯爷。
为了避免入宫为妃,他们俩说好了,老侯爷会在选秀圣旨到梅家之前上门提亲。
可是在老侯爷眼里,古玩字画显然重过女人,所以得了消息说南方有某件晋朝珍品出现,他趁夜骑上马就离开京城。
这一去,亲没提,信儿没有。
等他拿到东西回来,梅家那位姑娘早已经入宫成了先帝的女人。
……
“老侯爷是没指望了,我陪你去吧!”
驸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长公主回过神,没拒绝,两人很快备了马车入宫。
没见着陆晏清,太后将茶盏搁在桌上的声音有些重,“怎么着,哀家如今连见见外孙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长公主出声,“晏清学业繁忙,没空入宫,儿臣还以为,母后这个做外祖母的能体谅体谅他。”
话里话外都是讽刺。
太后眼神阴了一下,“合着芳华今儿个入宫,是来跟哀家叫板的?”
“可不敢。”
“这天底下,恐怕没几件事是你昌平长公主不敢做的!”
“您要这么不讲理的话,那我可就有的是话说了。”
“你说!哀家倒想听听,你今儿能不能把大天给说破了!”
长公主往旁边一坐,“我今日入宫就想问一句,你们上一辈的恩怨,能不能不要牵扯我和驸马,能不能不要报复到我的孩子身上来?”
太后幽幽的目光在长公主身上打量了一圈儿,没吭声。
“可能在太后自己心里,您是位好长辈,疼外孙,什么都由着他宠着他。
然而在外人眼里,就成了我们这当爹当娘的不是。
上次国子监贡生霍源那事儿,我相信您听说了,那句‘养子不教如养驴’扎得我心口到现在都还是疼的。
是我没教?还是我没管?都不是,是有人比我会教,比我会管,不管我儿子犯了多大错,她都能替他摆平,甚至是替他瞒下,瞒得密不透风,连我和驸马都不让知道,以至于他越长越歪,后来我再说点什么,他一句都听不进去。
惯子如杀子,对一个教育儿子成功的母亲来说,这个道理您不会不懂,可您却把这种伎俩用在我儿子身上,如此用心,何其恶毒!”
太后看了长公主半晌,突然呵笑,“哀家恶毒?要不是哀家替他瞒着,他做过的事一旦暴露出来,抄了你们全家都不够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想危言耸听!”
长公主是真没想吵,太后的态度却由不得她不动怒。
“是不是危言耸听,咱们走着瞧。”
长公主攥紧手指。
陆行舟看了眼面色铁青的妻子,转而对上太后,“阿音今日本来是想和太后娘娘缓和关系的,既然闹成这样,想来也没那必要了。”
“驸马不必替她粉饰太平,她赵寻音翅膀硬了,早就没把哀家这当娘的放在眼里,哪次入宫不是来找哀家吵架的?先前你也瞧见了,是哀家不给她机会缓和吗?是她一上来就呶呶不休,咬着哀家不放,怨不得哀家不近人情。”
长公主看向陆行舟,“驸马,我们走。”
陆行舟还想说点什么,被长公主拽出了寿安宫。
到了皇城门外坐上马车,长公主提起了请贡生的事,“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没有眉目,是今年的贡生少,还是驸马瞧不上眼?”
陆行舟说:“倒是看上了一个,就是对方似乎不太乐意。”
“品性如何?”长公主问。
“我找人打探过了,品行端方,背景绝对干净,就是性子太轴,软硬不吃。”
长公主往后靠了靠,轻叹,“给他请位先生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京城这大染缸里,背景干净的找不出几个,一不小心就会被人钻了空子安插眼线进来,太后已经瞒着我们把他惯得无法无天了,这要再来一个,非得把儿子送上绝路不可。
挑来挑去,还是得从相对干净的贡生身上下手,毕竟是同窗,课程都差不多,他们有时候教的比先生还细致易懂。这件事,驸马多费点心力。”
“我明白。”
——
小霸王最近不横行霸道了。
这件事,宋巍是从徐恕口中得知的。
徐恕和陆晏清都是一年级学生,更容易关注到小霸王的动向。
宋巍没觉得意外,娘是长公主,爹是驸马爷,他们家只有一个儿子,若是这样都没办法让孩子学好,当爹当娘的得有多失败?
饭堂内,徐恕咬着喝汤的勺子,有些兴致缺缺,“没有小霸王惹是生非的新消息听着,我都有点儿不习惯了。”
宋巍道:“看来你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被他揍一顿。”
“哥们儿是谁,能让个小屁孩给揍了?”
“让个座。”
徐恕话才说完,就有声音从背后传来。
徐恕一听不对,忙转头,看清楚来人正是陆晏清,手上端着饭堂打的午膳,他眼神变了又变。
“让个座。”
陆晏清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多了几分克制不住的暴躁。
徐恕一瞅旁边明明有空位,小霸王非不讲理,他不乐意了,“懂不懂规矩?哥们儿先来的,饭都还没吃完,国子监又不是你们家,你说让座就让座?凭什么呀?”
陆晏清眼神落在对面宋巍身上,说了句,“我有事找他。”
一听就是来寻私仇的,徐恕更不能让了,坐着不动,他就不信,陆晏清能不讲理到当众打他这个监生一顿。
监生可不比贡生,监生背后,大多都有着厚重的家世背景,关系错综复杂,没准你动了一个,这国子监三百名学生里面就能站出十多个他家亲戚来为他伸张正义。
陆晏清瞅着徐恕那随时准备叫板的姿态,怒气上涌,随后想到了什么,往旁边挪了几步坐下,望向宋巍,“上次我爹跟你说的事儿,考虑得怎么样了?”
宋巍莞尔,“若是没记错,当天在酒楼,我就已经向驸马爷说明了原因,我实在是腾不出太多时间来教小侯爷。”
陆晏清面无表情道:“公主府的医官,可比你在外面随随便便请的大夫厉害多了,你若是答应,我便让我爹把你家娘子接去公主府医治,这样的话,你既能照顾她,又能给我补课。”
宋巍吃饭的动作稍有停顿,“我不明白,国子监三百名学生,为什么非得是我?”
“我也纳闷儿。”陆晏清重重将筷子拍在桌上,怒咬着牙,“国子监那么多学生,为什么偏你一人有那胆子去告我?”
徐恕一瞅这架势不对,赶忙劝道:“哎哎哎,说归说,笑归笑,动手动脚没家教啊!”
像是被针刺到了哪,陆晏清狠狠瞪了徐恕一眼,“你才没家教,你全家都没家教!”
徐恕:“……得,您是爷,您说什么都对。”
他不跟没家教的小屁孩儿一般见识!
陆晏清离开后,徐恕看向宋巍,“你真不怕得罪他啊?”
宋巍语气轻描淡写,“从他盯上我的一天起,我就算不想得罪,也已经得罪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吧?”徐恕又问。
“没打算。”
“……”
——
陆行舟再次找上宋巍,是在年后第一次考试的隔天,国子监休沐。
宋芳出去买菜了,宋巍蹲在外面给温婉煎药,院门被拍响。
宋巍以为是徐恕,起身开了门,没料到外头站着的人会是驸马爷,他手上拎着礼盒。
宋巍愣了一下,很快敛去意外,出声问:“驸马爷有什么事吗?”
至于为什么会知道他住处,这种问题犯不着问,人家什么身份,真想查的话,一顿饭的工夫就能查得一清二楚。
“还是上次那件事。”陆行舟态度和上回一样,客气温和,面上带着笑,“宋公子能否再考虑考虑?”
不等宋巍开口,他又说:“如果是因为你家娘子,我保证,能帮你请到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一准让她恢复如初。”
这个条件很诱惑。
宋巍知道,以驸马爷的身份,就算是把太医院的院首请出来给他家婉婉看诊都不成问题。
只不过,伴随着诱惑的,往往还有危险。
陆家人对宋巍来说就是种不定时的危险。
他天生命格特殊,尤其是碰上陆晏清这种人,将来会有多少麻烦事儿等着不难想象。
所以,即便再诱惑,他也得抵制住。
摇摇头,宋巍说:“驸马爷可能有所不知,我只在国子监念一年的书,也就是说,我现在二年级,要在九月秋闱之前把三年级的课程都给学完,学业实在繁重,还望驸马爷能体谅。”
陆行舟笑得慈和,“年轻人有理想有抱负是好事儿,不过,该休息的时候还是得休息,别把自己给累垮了,身子骨不好,做什么都是白瞎。”
说着,看向宋巍,扬了扬手上的礼盒,“照你家娘子的症状买了补品,怎么着,来都来了,带我去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