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院里,贺诗卿一身素服,刚刚祭拜完父母,因为右相不是谋逆,只是抄没家产,并未牵连其他家眷和亲属,贺诗卿心中默念道:“父亲,母亲,我只能帮到这里了。你们迟早会有今日,如若按谋逆论处,贺家一脉无人能逃得掉,如今至少还有血脉留存,希望九泉之下,你们能体谅女儿的良苦用心。”
外面的鞭炮声传来,贺诗卿恍如未闻,这个年是她有生以来过得最清静的,再没有如流水般的宴请,再没有旁人的恭贺羡慕。
府里还是像往年那般,只年三十那晚在老夫人的萱微堂吃个年夜饭,其余时间,既不宴客也不赴约。
也像往年那般没人通知贺诗卿,以往不觉得,如今却份外在意,那晚她几次想直接去萱微堂,她的身份还在,没人能说什么。但是理智告诉她,千万不能在此时乱了分寸,来日方长。
接下来,外面越来越热闹,小儿的笑闹声传进来,像响锣,像擂鼓,一下一下敲打着贺诗卿的心,她在这里枯守的几年里,右院已经生养了七个儿女,她也曾在心里盼着她养不活,毕竟萱微堂的老夫人就是生了六个只剩下一人,右相府也是如此,生得多,活下来的却少。可是偏偏事不如人愿,一个个都活得好好的,每每孩童吵闹的声音传进来,就像有人拿尖刀在刺着自己的心,痛彻心扉。如今也是这样,尤其是那一声声父亲。
贺诗卿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若不是文氏那条毒蛇,自己怎会亏了身子,不能生养。那时秦道川对自己还好,两个人也曾柔情密意,自己怎会没有儿女,有了儿女的牵绊,秦道川就算对她再有怨言,也不会像如今这般的冷漠如冰。
文氏,贺诗卿心中的恨意燃起了熊熊烈火,那人能让她这样做,自己为何不能有样学样,也借机报了此仇。到时候自己帮了秦道川这么大的忙,帮西府夺回了国公府和世子位,萱微堂的老夫人也好,秦道川也好,都应该会感念自己的恩情,对自己另眼相看,到时候,一切都可以重来。
前院,秦道川抱着忠漓走到若舒身边,看她裹着厚厚的斗篷却仍然瑟瑟发抖,就笑着对忠漓说道:“漓儿,你母亲日夜待在温室里,这样的寒冷就受不了了,还比不过你是不是?”
忠漓似懂非懂地望望父亲,又望望母亲,秦道川说道:“你看,他还是晓得你是他母亲的。”
若舒又将斗篷裹紧了些,白了他一眼,说道:“他又不是个傻子,怎么会不晓得我是谁。”
秦道川说道:“原来你也晓得。”
若舒却没回答他的话,转头对兰芷说道:“忘了拿暧炉来了,我怎么觉得越来越冷了。”
兰芷回道:“那奴婢这就去拿。”
秦道川却拦住道:“差不多了,烟火都没了,再让他们玩一会,就回去吃中饭。”
若舒说道:“去告诉夏茶,今天吃锅子吧,暖和些。”
一旁跺着脚的夏葵说道:“那奴婢就先回去,夫人想吃什么?”
若舒说道:“准备两个,有人吃不得辣。我想吃羊肉的,另一个不辣的要夏茶看着办,她知道的。”
秦道川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夏荷过去军屯后,厨艺让不少人馋上了,秦西却不许她轻易劳累,平时只许说不许做,这次在军屯吃锅子时,还说是因为我去,才让她下厨的。”
若舒自然早就在兰萱的来信中知晓,但没想到秦道川居然也会传这种话,就笑笑地看着他,意味深长。
秦道川接着说道:“你院子里的人也留了不少年了吧?”
若舒回得很干脆,“休想。”
秦道川却说道:“能嫁给我秦家军的人,是姑娘们的福气。”
若舒忍不住将手拿在嘴边哈气,说道:“谁说我的人都一定要折在你的人手里?”
秦道川听了,实在没忍住笑,虽然觉得她这话说得太不适宜,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说道:“不折在我的人手里,也要折在别的人手里,所谓肥水不外流,夫人何必斤斤计较,非要争个长短。”
若舒说道:“她们还小,还得再等两年。”
秦道川说道:“当嫁不嫁,小心她们到时怨怪于你。”
若舒说道:“你媒人当上瘾了不成?”
秦道川承认道:“为了兄弟们的福祉,我自该当仁不让。”
娴雅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父母你一言我一语,母亲全无一点恭敬顺从的意思,父亲却毫不在意,反而乐在其中。这一切,怎么与祖母和教养嬷嬷说得一点都不一样呢?
秦道川见若舒不停地哈着气,摸了摸她的手,果然冰冷,知她一向娇弱,也怕她着凉,就招呼儿女们准备回右院吃中饭。
忠湛一听说吃锅子,兴奋地就朝前跑了,秦道川去军屯时,带回去了几个随从,让他们回家过年。如今他身边只剩下秦百,忠澜身边只剩下秦海,忠淇身边的秦平,忠源身边的秦安也回了军屯,秦道川招呼他们两人一同前去右院,两个人正是好吃的年龄,也不推辞,高兴地随着忠湛和忠澜跑到了前面,到了桥边,几个大的早已不见人影,秦道川只得将忠源、忠淇、阿筠抱了过去,娴雅只让秦道川牵着手,说自己并不怕,等儿女们都过了桥之后,秦道川依旧抱起若舒过了桥,感觉她全身没一丝热气,就没放她下来,而是直接将她抱回了右院。
饭堂内,锅子已经烧起,热气腾腾,夏葵一见若舒,就递了暖炉过来,若舒也不急着就坐,烤着手,看着大家自觉地分成了男女两桌,每桌上都有两个锅子,一个辣,一个不辣,各凭口味自选。直到觉得身上的寒气散了些,才让兰芷将自己的斗篷脱下,坐在了秦道川的身边。
其实比起羊肉,若舒更喜欢吃狗肉锅子,只是到底上不得台面,又当着众多儿女,若舒自觉地没提。
这一顿吃得大伙十分尽兴,纷纷夸赞夏茶的厨艺,若舒却因为秦道川的话,想着明日要写信给葶姑姑,准备接替的人手了。
晚上躺在床上,秦道川依旧不死心,继续游说着若舒,若舒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在哪立了军令状?此事做不成不行?”
秦道川难得地卡了一下,不自然地笑道:“自然是有人相求,都怕夫人另有打算就不好了。”
若舒说道:“她们自己愿意,我自然不会阻拦。”
秦道川听了,似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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