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翰林掌院陈大人……”
“这位是新科状元郎现任翰林修撰魏大人……”
迎入花厅之后,薛国观也是向张守仁介绍自己的班底,多半是些三四品的文官,高品文官中,薛国观最重视翰林掌院陈演,而此人神情十分倨傲,在薛国观介绍的时候,也只是对张守仁稍一颔首,就算是致意过了。
“陈大人最近可能要就任少宗伯,一会国华你要与他好好亲近亲近。”
少宗伯也就是礼部侍郎,在六部十二侍郎中资历最高,当了礼部侍郎后,随时都可能被一道诏旨下令进入内阁,成为大学士。
有这种际遇,这种傲气当然也是十分正常。
只是张守仁在与此人交谈时,觉得此人资质平常,谈吐也很平庸,只是眼神中傲气十足,而且颇有狡狯的感觉,只有在与薛国观交谈时,尚有两三分看的出来的诚意。
至于薛国观另外一个重视的状元魏藻德才是个从六品官,也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十分年轻,在与张守仁说话的时候,风度口才都是尽显无余,状元郎的文采风流,果然不是盖的。
这两个人,看来就是薛国观要重点培养布局的接班人了。
虽然在明朝尚且没有曾国藩,没有什么“办大事以找替手为第一”的曾氏格言,但能混到大明首辅一级的无不是全国上百万读书人中的人尖子,不论是学识手腕胸襟见识都是要第一等的人精才有可能到这个位子上,崇祯年间,历任有五十三任首辅,无形之中是把首辅的质量给拉了下去,但通盘算来,周延儒和温体仁,再到薛国观等人,都无疑是有过人之处,通盘考虑事情,早做布局安排伏子,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以张守仁的年纪,和陈演魏藻德等人早点拉上关系,培养感情,以后几十年,在朝和在地方上互相呼应照顾,应该是比较好的结局。
这种考量,陈演显然是体悟较深,他眼神深处虽是十分鄙夷张守仁,但交谈一会之后,就是邀请张守仁到自己住处拜访,这样的邀请,张守仁自是答应下来。
其余的座中诸官,也有詹事府的少詹事,也有六部的主事,或是给事中这样的清流。
这些人,个个都是眼高于顶的模样,就算是有薛国观的陪同,很多人对张守仁都是爱理不理的模样。
浮山诸将,从进了屋子,就是安排在几张桌上,他们现在功劳虽立,薛国观都以将军相称,但到底还是现任的千户,这样的身份,在座的一些文官都耻于和他们交谈,就算薛国观也不好勉强。
文贵武贱这样的传统,一时半会,真的是无法从人心中消除。
很多文官世家,家里的奴才保举一个千户是轻而易举的事,勋戚家里,一出身的孩子就是都指挥的比比皆是,家里养马的奴才是卫指挥使的都不是不可能,一个武职千户的身份,如果不是今晚这种特殊情况,站在府门前当护卫是比较适合的角色。
这样的事,浮山诸将自是心中气闷,好在林文远是见的多了,他脸上满是温和的笑意,仍然不停的向那些官员持爵致意,敬酒问安,一点礼数也不亏欠,他在相府是常客,是众所周知的薛国观的亲信,所以在座的官员也并不好怠慢他,还礼还敬,不至于叫场面太过冷落。
“咱们的大舅在这京城,做的差事,可真不易。”
张世福自座中武将目前身份最高的一个,也是张守仁的副手,资历最深,平素很少说什么话,但在此时,也是只能由衷感叹了。
“换了我,那是一百个也不成。”
“你孙良栋在这京城,三天就把人家桌子给掀了。”
“凭什么叫他们狗眼看人低?一个个五品六品,和老子现在都差不多的品级,偏偏就摆出那副可恶的样子来,老子心里就是不服气。”
“也不知道咱们回了浮山后,那些官儿和豪强士绅们,见了咱们,不知道是何模样?”
“嘿嘿,还真想看看。”
胶州地方,豪强士绅原本也是被张守仁收服的差不多了,但地方上仍然是有不少。胶州的李知州,莱州秦府尊,登州的刘军门,陈兵备,王大府,这些文官,以前可是都位在张守仁之上,哪怕就是李知州,原本是即墨知县,七品正印,对着张守仁时还是保有几分矜持傲气的,此次大家前来京城献捷,可是真受够了文官们的气了,连带着,对那些登莱地方原本极熟捻的文官们,都是在心里担忧起来。
“他们可不是不识好歹的……”
孙良栋笑的悠然,沿途文官,还有京城的这些官员们,都是正经两榜出身,然后多半时间在庙堂之上,他们在见识上远远不如在地方的同僚们,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是坐在一座座火山上,情况早就不是太平年间的那副模样了,可很多人都抱残守缺,以为还是武将仰文官鼻息的年头呢……
“等将来吧……”
孙良栋想起自己在保定的遭遇,鼻孔间喷出两股冷气,嘴角的笑容,也是愈发的冷峻了。
……
……
“这位是礼部的吴昌时吴主事!”
薛国观带着张守仁各桌间打招呼,这一次张守仁进京是一个难得的机会,非得把他推出在自己所有的班底之前不可。
张守仁虽是武臣,但资历也是足够了,武官一品,且加太子少保的荣衔,很多文官非做到尚书和大学士一级,否则想加师、保,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再加上副总兵的实职,手握大军,地方上可以呼风唤雨,将来这些文官难免会有外放的,如果到山东地界,张守仁就是难得的助力了。
介绍礼部主事吴昌时的时候,薛国观也是加重了一点口音,正色道:“来之是大才,国华,赫赫有名的复社,就是来之与张天如等人所创立的!”
竟是此人……张守仁眼中波光一闪,也是对吴昌时特别注意了一下。
吴昌时和薛国观所说的张天如,也就是复社首领张溥有一段赫赫有名的公案。张溥此人,后世只要念过初中的就会知道其名,初中语文课本里著名的《五人墓碑传》就是此人所著。此人文采风流,一生著述三千余卷,是崇祯年间最著名的饱学之士之一,若非如此,也不会成为复社的领袖人物。
张守仁在今世才知道,张溥可不止是一个文字高手,还是一个政治集团的首领。复社,是东林的后劲,在江南,是无数大地主和士绅构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政治和商业集团,江南文士以读书应考为荣,不要说百年,二三百年的世家都很多,代代都读书应考,或举人,或进士,总之都会取得功名,以使家风不堕。而百年之下,彼此用同年、联姻、乡谊在朝在野组成了超级无敌的庞大关系网,并且在东林党之后,立社成风,形成了一个个公开的在朝在野的政治集团。
这样一个集团,以江南的文风之盛,财力之盛,放眼天下当然是无人能敌,在天启年间,东林党和阉党之争就是江南一地与齐、楚、川、闽等各地士大夫的权力争夺,东林初败,但崇祯一即位后,东林便是反攻成功,将其余各党驱除干净,成为一家独大的超级大党。
东林党人的内斗能力之强,放眼天下,无出其右!
张守仁越是了解的多,越是感觉心惊,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看似毫无能量,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从万历末年到天启,崇祯,甚至是弘光朝的这几十年间,东林党到复社,已经成为大明朝野最为庞大,最为难惹的一个超级政治集团。
整个集团,包括政治经济上的优势地位,还有文化上的垄断式的强势地位,讲笔杆子,谁能和江南才子比?
万历年间,朝廷在江南收税,固然有不少良莠不齐之辈扰民,但江南士绅的反抗手段也过于激烈,罢市,殴打税监,甚至是全城暴动,打死税监,这其中固然是有一些被逼不过的普通市民,但一定是有江南士绅,也就是东林党和复社的力量在其中推波助澜,否则的话,岂有人振臂一呼,就有数万人景从的道理?
就因万历收税,被文人用笔杆子写的声名极臭,商税还是照样收不上来。等满清入关得了江南,以纯粹的暴力压服江南,在各地进行屠杀,被杀的东林党人和江南士绅超过万人,在朝中,则是利用南北之争,也就是重用天启年间被打击的北方士大夫,所谓的“阉党”余孽来打压东林,著名的大学士陈名夏被杀事件,就是南北之争的高潮,也是南党落败的明显标志。经过几次有计划的屠戮之后,满清在江南的统治稳固下来,而商税是不是很高,但几个税关,包括盐业收入,都是明朝的几十倍乃至上百倍了。
至于清初强力压制南党,导致清朝的南北之争从清初一直到清末,这就是后话了。
张守仁穿越在山东,从经济繁荣发达,土地肥沃等角度来说,山东在当时不是好地方,差江南湖广很远。
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也是天大的幸事。
他在山东能做的事,能发展的起来,如果换做在士绅权力极大,号召力极大的江南,他根本就不可能冒出头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