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几个,稍等,稍等!”
叫着不理,不过张世强也有办法。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在怀里掏摸着。
没一会儿,就是摸出一吊钱来,用力往前一抛。
这一抛也有学问,正好是在他和营兵们中间的距离,想要钱,就不要关门,跑来捡就是了。
一吊钱是少的八百钱,多的一千二,现在钱价腾贵,比银子贵的多,就算是八百小串也值一两银子,要是一千二的大串,就得一两五了。
几个营兵哪里见过一抛就一吊钱的豪客?
当下欢呼一声,谁也不理城门了,几步跑过来就把钱捡了。看看是一千二的大串,更是笑的合不拢嘴。
“这钱也不要分了,买几只鸡几十斤肉,两桶酒,今晚喝他个烂醉。”
带队的甲总肯定是个酒鬼,一看到钱,口水就是流了下来,出的主意也是喝酒吃肉。
不过这个提议也是被大家赞同,所有营兵都是欢呼起来。
等张世强汗流浃背的赶过来,身下的马也是热气蒸腾,几个营兵摇头笑道:“城外有驿站还有旅店,干吗这么急着进城。城里有相好的还是怕城外有强盗?一个大老爷们,这有什么好怕的。”
“就是,还穿着战袄,身上还挎着腰刀。”
这群孙子也确实是损,营兵和卫所兵彼此不对,见面没有什么好话可说,不过好歹都是大明的军人,而且刚拿了张世强一吊钱,嘴还这么欠,只能说是人品问题了。
“我说,你到底去哪儿啊?”
营兵甲长已经把钱收在了怀里,见张世强不大愿理人,便也皱着眉头问。
对这个武官张世强不好不理,他的身份是小旗,不理营兵也没什么,甲总如果有卫所军籍的话,应该也是小旗的身份,官身对官身,就不好太怠慢了。
当下点了点头,冷然道:“俺去兵备道刘大人的府上!”
“哟,去兵备道的府上啊?”
“哈哈,有乐子瞧了。”
“赶紧去吧,去晚了可能瞧不上!”
一听说张世强是去兵备道刘景曜的府邸,一群营兵个个笑的打跌,一个个东倒西歪,简直站也站不住。
看到他们如此,城门口有几个百姓都是吓了一跳,急慌慌的走了。
张世强也是被这几个营兵弄的大怒,冷眼看他们一眼,不再言声,把马一带,径直往城中去了。
按说他应该受盘查,虽然有鸳鸯战袄和小旗的铜腰牌,但进城必要的手续还是要的。
不过这几个营兵明显是要瞧乐子的神色,只笑的看着张世强策马入城,一点盘查的打算也是没有。
这样其实也没有什么,登州城中现在除了驻防军人,就是各衙门,百姓很少,富户一家没有。
想进城为非作歹的人,好歹也得有可抢的东西。
是去抢衙门还是抢军营?岂不都是得了失心疯来着。
城中情形,也是和张世强上一次过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街道破败,居民稀少,虽然是傍晚时分,按理人应该都在街上急着回家,所以路途上该有不少行人,但是放眼看去,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经过,所有人都是目光呆滞,很少有眼神鲜活,行路也虎虎有精神的。
只有一队队在肩膀上扛着长枪的营兵经过时,有大踏步的声响,还有说笑声,大兵们可不理会什么鬼城不鬼城的说法,一样活的十分开心,说笑起来,也是声音哄亮,虽然没有什么军纪可言,但好歹也是给城中带来了几丝活力。
登州经过那一场大劫,到现在也没恢复元气,城中虽然衙门众多,驻军不少,但人口到现在也没有超过十万。
山东城济众多,象是济南和济宁、德州、临清等城,每一个城市最少有三四十万或是七八十万的人口,登州人口张世强不知道,不过在几年之前,这城还是胶东半岛的核心地带。
有兵备道,有知府和几个县衙门,还有十二营的营兵,加上满城的百姓,说多了四五十万,说少了二三十万,反正是几十万人的大城。
现在这里,看样子兵是不少,居民是真的没有几家了。
从一路过来,商铺子也是极少,只有几家香烛铺子和杂货铺子里有微弱的灯烛光亮,生意不少,里头的人也是死气活样的没有精神,看到张世强骑马经过打量铺子时,里头的掌柜伙计也只是抬头看看,没有出来张罗买卖的打算。
一个军阀的野心和一群官僚的无能,就是把一座城市生生弄成现在的这副模样。
要是以前的张世强肯定没有发这种感叹的胸怀,现在的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么多悲悯的情怀出来。
“日鸟的,真怪了。”
百思不得期解的小旗官当然不明白,在那些训练完毕讲评的日子里,在那里灯下给小旗官们和亲丁们讲书习字的日子里,张守仁已经是把民族大义,军人责任和为人的情怀,一点一滴慢慢的灌输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可以说,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每个人都经历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只是有一些变化,比如身份上的,钱财上的,家庭上的,自己个人体魄和能力上的变化,这些变化人所共知,大家都能看的到,特别是能力上的变化,几乎连每个外人能都瞧的着。
经过亲丁队魔鬼训练出来的,每个人都是体能强健,跑上十几里山路不带喘的,翻墙攀树也都是小意思,擒拿格斗,也是最基本的能力,刀枪火铳,再加火炮,特别是书写识字,都是以前这些穷军户们想也不敢想的。
这只是外在的变化,内里的变化是每个人自己的,一点一滴润物无声,这些变化,可能当事人自己都不大明白,不甚了然,更加不必提那些个外人了。
张世强要是回到半年前,和半年前的自己相遇,他就知道自己的变化有多大了。
以前的他,没有责任心,只想图点好处,能弄点小酒菜什么的,一个人吃饱了不饿,躺下了不冷,这样就足矣。
他跟着百户混,无非是堡中最要紧最有权力的人也就是百户张守仁,别的人巴结不上,也不值得巴结。
以前的他,腰杆没挺直过,和人说话都是畏畏缩缩,没有一点自信。出浮山超过二十里的世界,对他就是一片黑暗,根本就是茫然无知。
换了半年前,张世强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有骑马赶往登州,并且求见兵备道大人的一天。
说起来是十分辛苦,早晨摸黑骑马赶路,晚上摸黑才到,明天一早就又得摸黑往回赶,然后回去也不能休息,还得继续操练他那一百多的亲丁新军。
但这种累的感觉并不坏,相反,却是很好。
男儿汉只有尝过这种滋味,身处其中之后,才会觉得以前土拨鼠一样的生活,了无生趣,没有味道。
那样活法,一百年和一年有什么区别?
走上了道,就绝不会再下来。
一路穿街过巷,从那些低矮破旧的民居中直穿过去,经过城隍庙,土地庙,大戏台,几座军营,渐渐也就是来到了现在登州的核心地带。
现任的登莱巡抚大人听说出巡去了,把城中原本不多的人气又拉散了不小。
朝廷议撤登莱的风声越来越大,总兵移到临清,登莱巡抚不再常设,而是把登莱重归山东巡抚来管理。
失掉皮岛和东西,原本的大登莱只剩下两个府,其中一个还是残破不堪,这样的巡抚和总兵,确实没有什么保留的必要。
有这种风声,城中自是人心惶惶,越发显的残破了。
赵世强赶到刘景曜的兵备道官邸时,却是一下子就发觉了不对。
府邸四周,到处都是散乱着的人群,有人站着,有人蹲着,有人盘腿坐在地上。人圈之中,有一个小小核心,有几个人坐在小凳子上,正歪着头和人说笑。
暮色之中,传来一股呛人的味道,还有红点一闪一闪的,张世强知道,这是抽的旱烟,辽东人最爱的玩意,登州这里和辽东打交道多,彼此来往不断,所以辽东那边的稀罕物,这边也是不断,时间久了,和辽东人学抽烟的登州人也很是不少。
只是这样的场景要是在闹市,或是什么买卖铺子的外头出现都不稀奇,但出现在兵备道府邸外头,这就是绝对的不正常,也是不该有的事情了。
就算朝廷现在以文制武的传统有崩盘的危险,但兵备道是按察司副使,从三品的文臣大官,要说比起品级,巡抚也不如兵备道的品级高,府、州、县,更是远在兵备道之下。
这样的高品文官,家里也是有兵丁护卫,特别是兵备道负责的重要职责是查察兵丁将领是否有不法情事,眼前这些人,一个个都是穿着青灰色的营兵服饰,站着蹲着一点体统也没有,不仅如此,还在大声说笑,荤的素的笑话一直不停的讲,把这府邸四周弄的跟闹市一样,这么一点规矩没有,管营兵和卫所的兵备道叫一群兵痞子把门给堵了,这传扬开来,不就是天大的笑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