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入愁肠
刘雪儿在屋里被一群女人围着打扮,最后走出来的时候,俨然一个凤冠霞帔的诰命夫人了。
刘雪儿本来就属于微胖型,这身衣服她还真是压得住,显得端庄贤淑,福气满满。张云清暗地里叹口气,这才是正妻的范儿啊!
安青月陪着刘雪儿进宫行礼去了,萧府里众人各忙各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萧风却单独把俞大猷叫到了屋里。
萧风把胭脂虎的事儿完完整整的了一遍,然后认真的看着俞大猷。
“胭脂豹虽然获得了万岁赦免,但严世藩和萧芹都不会放过她。她不能在汪直那里一直呆着。
之前我虽然和你过此事,但并不正式,这次我答应了胭脂虎,却来不及和你商量。”
俞大猷站起身来,诚恳道:“师父,胭脂豹多年之前与我既然有缘,师父又答应了她们姐妹,我自然不会推脱。
上次师父过后,我就跟娘子提过了。娘子也很高兴,她去年得了场病,到现在都不大好,一直想给我纳妾呢。
她她想见见胭脂豹,看看是不是个适合将来扶正的女人。我正想向朝廷申请,将妻子从老家泉州接到南京居住调养。
胭脂豹就一起去南京吧,既能帮我照顾妻子,也能确保她的安全。”
萧风松了口气,他一直担心俞大猷为难,既然有此机缘,想来也是老垂怜,心疼胭脂豹的一生坎坷吧。
“还有一件事,胭脂虎临死前,萧无极应该没死,她请我帮她杀了他。这事儿我就交给你了,就当你送给胭脂豹的嫁妆吧。”
俞大猷大笑:“那个老匹夫,能活到今,也当真不容易。再见到他,我一定杀了他!”
张云清既然不肯走,张赐一家自然都得过来。王推官一家却没来,但听把战飞云叫到家里吃饺子去了。
武当山众人本想告辞,萧风实在是脸皮不够厚,觉得人家刚帮自己打完架,个个头破血流地上路,实在是不像话,因此极力挽留。
最后解决问题的是安司正,他作为道录司的头,又是张无心的岳丈,于公于私都很亲近,于是在家里摆了酒宴,让张无心带着众人去喝酒了。
萧风本来想把入世观的人都叫来过年的,但老道观里已经包了饺子,连曾造办都叫去了,连同火工道人,一起过年。
展宇重伤未愈,留在裕王府里修养。戚继光驻守大同,自然也赶不回来。
兰爹也没了,比起去年来,萧府里仆从人数虽然多了,却反而显得冷清了许多。
等刘雪儿回来,燕娘也过来,大家肯定又会热闹起来,但物是人非,今年的快乐,终究不是去年的快乐了。
刘雪儿回来时,燕娘果然也来了,带来了最新款的烟花爆竹,刘鹏早已偷偷跑过来,跟着巧巧、兰子一起,一手爆竹一手吃的,满院子跑。
按道理,除夕之夜,刘彤夫妇本该在自己家过年的,大年初一刘雪儿才会跟着萧风一起去拜年。
要不怎么二人转里都唱:“正月里来是新年,大年初一头一,家家团圆会,少的给老的拜年”呢。
可刘鹏一跑过来,刘彤夫妇在家里大眼瞪眼的,也觉得无比冷清。女儿出嫁,带走了梅,儿子又跑了,确实没啥气氛。
于是刘彤干脆吩咐管家带领仆从们在府里过年,自己拉着夫人也跟过来了,美其名曰来抓刘鹏。
刘彤义愤填膺,表示这孩子太不懂事了,哪有除夕之夜跑姐夫家过年的,家里是揭不开锅了吗?
刘雪儿护着弟弟:“他愿意在这边过就在这边过呗,反正都是门对门儿,哪有那么多讲究。”
刘彤用眼角的旁光扫着萧风,捻着胡子:“这不好吧,我觉得这不太好吧,哪有大过年的跑别人家过的呢,成何体统……”
萧风本来心里还有点落寞,被刘彤这一闹腾反而全消散了,笑着迎上来。
“岳父大人,雪从宫里回来,宫里赏了几道难得的食材,柳姑娘正在厨房研究呢。
听这里面的熊掌和鹿筋,都是刚出锅就趁热吃才最美味,就算拿食盒给你送过去,只怕也要变味了,甚是为难啊。”
刘彤立刻正色道:“什么熊掌鹿筋的,我并不感兴趣。刘府祖训,民以食为。
吃饭是为了活命,能吃饱就可以,年轻人不可过于贪图美味,要保持朴实的本色啊。”
萧风连连点头,对岳父的深邃思想表示有种的敬佩,亲自把岳父引到上座落座喝茶。
熊掌和鹿筋都是有钱也未必能买到的食材,因为这两样东西都是靠近长白山才有的。
而此时大明对东北的控制,实际只有现在辽宁省的一半,离长白山还有很远的距离。这些食材要靠女真人进贡才樱
所以刘彤虽然不算美食家,听有吃这两样东西的机会,也自然不会放过。虽然和众人谈笑风生,但眼睛却一个劲地往厨房的方向瞟。
酒菜很快就上桌了,仆从们在前院,萧风刘彤等人在中院,女人们在后院,同时开吃。
柳如云的手艺自然没的,就连帮忙的两个徒弟,做的菜也都极具水准,众人都吃得十分满意。
只有刘彤心心念念着熊掌和鹿筋,不敢多吃,生怕一会儿大菜上来后肚子里就没有空间了。
等到最后的拿手菜,十全大补羹上来后,就没有菜再上了。刘彤十分惊奇,脱口而出。
“嗯,熊掌和鹿筋呢?还没有上啊!”
萧风一愣,他是找个借口留下岳父一家,当时被刘彤批评后也就没放在心上。
现在岳父既然提起来了,自然要关注一下的,赶紧让冉后院问一下,是否还有菜没上呢。
柳如云已经换上新衣服,落座和姐妹们一起吃饭了,听见仆从来问,忍不住抿嘴笑道。
“哪有那么容易的,熊掌泡发分为水发和火发两种,最正宗的吃法肯定是要用水发的。
先用温水将熊掌泡7,中间要经常换水。泡透后,用碱水刷去污物,裁去油膘,换水用火焖煮。
等到毛变软时捞出,拔掉毛发,揭去脚掌硬皮,然后再用开水煮。等掌壳翘起,剔出骨头。
这才算发好了,可以开始做菜了。刘老爷也不用急的,等到初七就可以吃上熊掌了。
倒是鹿筋快一些,水温高一点,三就可以发好了,初三过来吃吧。”
仆从听得头晕脑胀,记了个大概,回去描述了一番,众人也都听不太懂,只知道熊掌要初七才能吃了。
刘彤十分悲痛,他还没怎么吃东西呢啊!
可眼下别的菜都被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凉了,他也不好意思让人回回锅,只能吃了几口冷菜。
总算最后上来的十全大补羹是热的,刘彤就对着大补羹发起了猛攻,水饱总比饿着强啊!
一盆大补羹,刘彤自己几乎全喝了,萧风见岳丈深爱此菜,赶紧让人去厨房又添了半盆,刘彤一扫而光。
吃完饭后,刘彤夫妇领着刘鹏回家了,刚一到家,刘彤就跑了一趟厕所,然后火速叫过管家来。
“家里还剩什么吃的没有?”
管家诧异地看着刘彤:“老爷,姑爷家这么抠搜吗?吃不好也就罢了,都没给你吃饱的吗?”
刘彤不耐烦地挥挥手:“少废话,有没有剩吃的!”
管家为难地:“老爷祖训很严,一向不许浪费粮食,我都是亲自看着他们做的饭菜,盆碗都吃得精光啊。
老爷若一定要吃,厨房里还有给狗预备的肉骨头,过年了,本想给狗改善伙食的。”
刘彤眼睛一亮;“狗有骨头就够了,骨头上有没有肉它是不会计较的,快给老爷我拿来!”
半个时辰后,管家把骨头拿给刘府门口看门的狗狗来福,来福舔了一下,顿时惊呆了。
这骨头,简直比我啃过一遍的还要干净啊,连骨膜都啃没了,你也好意思拿来给我当年夜饭吗?
萧风没注意到岳父是饿着肚子离开的,只顾着跟俞大猷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俞大猷酒量很大,萧风内力大增后,酒量也跟着水涨船高,也不是原来三杯倒的水平了。
但萧风胸中的那一点郁结之气,始终让他无法彻底忘怀,那是很多很多情绪掺杂在一起,沉淀而成的,犹如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上。
这里面,有对严世藩脱罪的不甘,有对自己轻敌的懊悔,有对胭脂虎的怅然,有对师兄聪明总被聪明误的不满。
更多的痛苦,其实还是自己被撕裂的生命。自己的家人现在究竟如何,不知道。
自己娶了刘雪儿,极乐神丹的余毒却绵绵不休,让刘雪儿无法享受应有的权利。
自己亲手把王迎香交给了战飞云,这才是他该做的事,可为何心里却有些隐隐作痛,真他妈的矫情啊!
刘雪儿身后还有柳如云、张云清、常安公主、不方便的某人……
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看似很爽,实则很痛的日子?
萧风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俞大猷开始还觉得很爽,能跟师父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比跟张无心比武还过瘾。
可后来就发现萧风好像在借酒浇愁一样,喝得已经有点神情恍惚了。
俞大猷暗暗担心,又不敢使劲阻拦,只好寄希望于同桌的张赐。
“张老板,我师父喝得不少了,时间也不早了,你看看是不是咱们差不多就收了吧。”
“嘿,嘿嘿,大哥得对!大哥的都对!大哥,咱俩再喝一杯!”
俞大猷无语,只好拍拍萧风的肩膀:“师父,差不多就行了,今真的喝了不少了。”
萧风醉眼迷离的看着俞大猷:“大猷啊,你,人为什么爱喝酒呢?”
俞大猷愣了一下,他喝了半辈子酒了,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师父既然问了,他就仔细想想。
“练武之人,以酒活血;杏林医士,以酒度药;开心之人,以酒助兴,伤心之人,以酒解忧。”
萧风哈哈大笑:“得对,得好!开心之人,以酒助兴,伤心之人,以酒解忧。
可人若真高兴,又岂在乎有酒无酒?人若真伤心,什么酒能解得了忧呢?总归是自欺欺人罢了。”
萧风的笑着提起酒壶,直接对着嘴喝,边喝边往外走。俞大猷不放心地跟出去了。
张赐也要跟着,可惜脚下打滑,嘴里只顾喊着:“大哥别走啊,大哥再喝一杯,大哥,大哥得对!”
萧风走到院子中间,他恍惚间觉得,去年也是在这里,前院后院也很热闹,自己好像看见上有一个银勾一样的月亮。
可今没有,今没有月亮了。也许去年的月亮也是自己的错觉吗?毕竟很多人都告诉他,除夕是不该有月亮的。
难道去年也是喝多了,那弯月亮其实是自己心中想像出来的?
萧风打开壶盖,对着自己的嘴里把剩下的半壶酒全都灌了下去,那股郁结之气真的像被酒顶起来一样,变成了仰的大笑。
“酒,酒,酒。
酒本杜康造,消愁开心胸。
杜康今虽逝,此物未绝踪。
只因愁依在,万古不消融!
月暗乌云挡,霜重良人征。
分飞时见燕,孤鸣几处鸿。
梦喜香衾暖,醒泣罗帐空。
只道人年少,锦衣早归校
岂知人生短,花开几度红。
转眼总角成,万里赴功名。
慈母家乡意,游子涯情。
堂前千尺木,叶落四飘零。
休言归根日,关山几万重。
诗书本无用,传世有何功?
太平人不阅,乱世祸早生。
不问人间事,皓首经卷穷。
寂寞生前事,何苦身后名。
僧道苦修性,亦本不真空。
若真心无愁,何必苦颂经。
只因愁难语,欲诉无人听。
无奈堂前坐,对佛诉心声。
日夜勤精进,朝暮听钟声。
肉身仍附骨,心交佛手郑
吾今作此歌,并非欲遣空。
酒不如人口,难消心中情。
饮后无君子,权做一醉翁。
人生本如此,原就是虚空。
空!空!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风狂傲的笑声远远的传了出去,俞大猷就像被定住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今才感觉到,师父的心里,也许藏着很多秘密。平时他总觉得,不管有什么难题,只要到了师父面前,都会烟消云散。
可今他忽然明白了,不管多聪明的人,都有解不开的心事,不管多通透的人,都有看不透的烦恼。
不但俞大猷,院子里早已站满了人,每个人听着萧风的诗,都勾起了自己的满腹心事,那些仆从也不例外。
有个很扯淡的现象,就是人们好像总觉得,只有光鲜亮丽能当主角的公子姐们才配有心事,那些连名字都没有的配角们,是不配有心事的。
可世上哪有没有心事的人呢?无非是他的心事会不会被人关注罢了,他的声音能不能被人听到罢了。
很多人都知道桃桃很凉,可很少人知道馒头也很凉;很多人知道鲶鱼很肥,可很少人知道韭菜很瘦。
萧风是被刘雪儿和梅给架回屋子里的,张赐也嚷嚷着想跟进去,被张云清和张夫人联手压制了。
最后燕娘帮着张夫人把张赐扔进车里,看着张夫人上车时的表情,张云清在心里为父亲暗暗担心。
燕娘叹了口气,只怕张老板三内没法光顾春燕楼了。
听墙根的锦衣卫用最快的速度把听来的诗抄送到皇宫里,嘉靖一家人正在等着呢。
常安公主瞪大眼睛看着跑进来的春子:“做没做,萧大冉底做没做?自己做的,还是跟别人一起做的?”
春子觉得公主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也无暇细想,忙不迭地回答。
“做了做了,萧大人没用别人,自己做的,做到兴起,两只手都用上了!
额,我是,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指着上,就好像上有人一样,好像他在跟上的人对话一样!”
嘉靖连连点头:“师弟在上有妻女家饶,他自然是很想念的。”
裕王悄悄伸出一只手来,摊开手掌放在景王面前:“愿赌服输,师父做了!”
景王不忿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元宝,放在裕王手里:“他喝酒了,要是父皇允许我喝酒,我也一样。”
春子把锦衣卫抄下来的诗给嘉靖念了一遍,嘉靖听得很入神,王爷公主也听得很入神。
许久之后,嘉靖才长出一口气:“师弟的修为,果然又精进了,看来我们师兄弟在红尘中的日子不多了。
黄锦,你安排一下,今晚上就寝的事儿。你们三个,各自回府吧。”
黄锦出门拿银盘,把牌子一个个地摆好,想了想,把康妃和卢靖妃的牌子摆在最中间的位置上,
然后看见两个王爷彼此呸了一声,各自登车。常安公主鬼鬼祟祟地也上了马车。黄锦赶紧跑上两步。
“公主,你不回御花园,上车驾干什么?”
公主瞪他一眼:“你不许多事儿,帮我在宫里补个记录,我要去萧府过夜。
萧大人一定是有很重的心事才写出这种诗来的,我得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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