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宴礼当然也听到了。
只是这一刻,他心里头各种复杂的情绪都有,对封盛芷的担心和紧张也就没能第一时间支配他的行动。
容馨安很快叫了他一声,“温宴礼,封阿姨她晕过去了!”
这个时候,宋蜜便想放开男人的手,他却不肯,侧目深看了她一眼之后才转过身去,“舅妈,麻烦您照顾一下我妈。”
下一句,他语气郑重道:“封爵的事,我和我女朋友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我们现在先去接莱文医生!”
说罢,他再不做任何停留,牢牢牵着她的手,转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见状,容美琳只能生生咽下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双眸含着泪,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这个年,可怎么过!”
……
这厢,宋蜜和温宴礼径直走到了医院急诊大楼门口。
刚停下脚步,叶昭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说他们大概还需要二十五分钟才能赶到。
不等宋蜜挂断电话,温宴礼的手机也响了。
所以在这二十五分钟里,两个人谁都没有说任何旁的话。
尽管宋蜜知道,他想问她的问题怕是不在少数。
期间乔卫卫给她打了一个电话,问她事情办完了没有,什么时候回来。
还有一直没离开的霍清珏,他应该是去找护士要了一块冰袋,拿一块手帕包着,走到她身边伸手递给她,“你应该也不想待会儿被外国友人看出来吧?”
是个轻快的语气。
宋蜜看他一眼,伸手接过来,“谢谢。”
霍清珏眉头一皱,直接表达了他的不满,“你这一晚上跟我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谢谢。”
“于公,我们是合作伙伴。”
“于私,我们是朋友。”
其实霍清珏并不想刻意提醒她,但是没办法,有时候她真的让他无力。
深切的无力。
无奈之下,只能用这种最原始的,干巴巴的方式。
对面,宋蜜正将冰袋往脸上贴。
想了想,问:“很明显吗?”
她问的是,封盛芷那一巴掌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
霍清珏看着她把冰袋拿开,是个让他仔细看看的意思。
于是他便顺理成章地上前一步,再凑近她一些,装作认真地在看,“有点。”
事实上根本不必看,她肤色那么白,是那种一丁点瑕疵都藏不住的白净无暇。
何况刚刚封盛芷下手那么重,说半张脸都肿了那是有几分夸张了,三道红指印却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眼见她蹙眉,他连忙出声安慰道:“因为你白。”
其实宋蜜心里也有数,因为她的脸到现在都还是热辣辣的,估计是又红又肿了。
想起封盛芷的态度,她心下到底是有几分不悦的,不过她也没有进一步浪费情绪在这一巴掌上面。
挨也挨了,也不能讨回来。
除了尽快忘记这回事,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方式吗?
这么一想,她便又将冰袋往脸上按,霍清珏也适时地后退了一步。
霍清珏很快转头看了一眼几米开外的一排座椅,“过去坐。”
这个时候,温宴礼并不在她视线里,在霍清珏走过来之前,他走到外面去接人了。
宋蜜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还有十一分钟,于是抬脚而动,朝霍清珏示意的方向走过去。
刚坐下,霍清珏便开口了,“我知道你现在走不开,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你不妨交给我去办。”
他接着问:“乔豫东的苦肉计,是什么意思?”
“傅偲偲找过你?”
宋蜜这才转头看了他一眼,“霍清珏,我很不喜欢欠人情。”
她直言不讳,“你帮我,会让我有负担。”
霍清珏眸光一动,丝毫不觉得受伤,反而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开始,“那你应该习惯一件事,朋友就是拿来麻烦的。”
宋蜜不由得皱眉,“这是什么道理?”
“人情社会的正经道理。”说着,霍清珏笑了一下,“你之前常年在国外,西方人的生活和思维方式都跟我们不同,但是在国内,朋友之间就是相互帮来帮去,麻烦来麻烦去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麻烦你的一天?”他当然知道这句话很容易被拒绝,所以跟着又说了一句,“或者你也可以这么想,每个人都有一种心理需要,被朋友需要,被朋友信赖,这是一种情绪价值,甚至会演变成为一种成就感。”
宋蜜学过心理学,霍清珏最后这番话的意思,其实可以对应上马洛斯五个需求层次里的社交、尊重和自我实现的三重需求。
怎么想,也都是合情合理的。
只不过,她不是一个好的对象!
思绪一敛,宋蜜回答了他一开始问的问题,“据说乔豫东早就醒了。”
“傅偲偲找我是来开条件的,他们夫妻俩想让我给乔豫东生个孩子,交给傅偲偲带回乔家养,只要我同意,他们就让乔傅两家停手,放过封爵。”
说着,她站了起来,“你如果想帮我,就找个机会去看看他,你也不用拆穿他,找机会帮我给他带句话就行了。”
霍清珏心头震动,“什么话?”
宋蜜将捂着冰袋按压在脸上的那只手放下,再将冰袋从手帕里拿出来,走开两步,把冰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被他惦记,是我宋蜜这辈子唯一的污点!”
言毕,她敛了眸,抬脚而行。
却在抬眼望向正前方的时候,一眼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朝这边走过来了的温宴礼。
男人长身玉立,就站在路中间。
很显然是突然停下脚步的。
心尖一动,宋蜜快步朝他走了过去,“哥哥听到什么了?”
她上前拉他的手,“边走边说,我都告诉你!”
温宴礼却没有动。
宋蜜绝非怕他误会自己什么,她是怕他生气,跟自己过不去。
紧握住他的手晃了晃,她软声道:“哥哥?”
见眼前人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冷,眉眼之间全是一触即发的张力,宋蜜心里越发不忍,“傅偲偲一开始并没有直接找我,而是先找了你妈妈……”
她把前天跟他母亲和傅偲偲见面的情形,简明扼要地实话实说了,跟着又哄道,“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
见他始终不为所动,宋蜜不由得低头看手表。
正要开口,却听得男人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
声音里浓得化不开的,是他的抱歉,他的愧疚,他的……无可奈何。
因为一再让她受委屈的那个人,是他的母亲。
宋蜜都懂!
温宴礼抬眸看着眼前的女人,深深凝视,眼尾有压抑的红光一闪而过,“蜜儿,对不起!”
她连忙摇头,“哥哥不用跟我道歉!”
“莱文医生快到了,我们去门口等!”
言毕,宋蜜拉着他就走,却被他一把揽进怀里,紧紧抱住,“我爱你!”
“蜜儿,我爱你!”
紧箍着她的两只手臂不断收紧,更紧,只令她感觉喘不上来气,她却舍不得挣扎,由着他。
她心说,我也爱你。
极快的,他突然松开了她,推开一步,拉着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剩下一个被他们彻底无视了的,眼底早已经是一片血雨腥风的霍清珏……
……
几分钟之后,叶昭的车停在了急诊大楼门前的车道上。
宋蜜立即迎了出去。
露丝一下车就给了她一个略显仓促的拥抱,跟着是介绍,其实宋蜜之前见过莱文医生一次,两个人有过一面之缘。
所以需要介绍的,其实是她身后的男人。
温宴礼的英文也十分流利且标准,直接跟莱文医生和露丝交流,毫无问题。
便在此时,医院的医护人员也迎接了出来。
很快的,莱文医生在仁爱医院的主治医生,助理医生,和温宴礼临时请过来的另外几位脑外科专家一行人的簇拥之下,一边讨论着封老爷子的病情,一边马不停蹄地朝手术室而去。
手术过程格外漫长。
两个小时之后,凌晨三点四十分,封盛芷醒过来之后,在容馨安的陪同之下从留观室走了过来。
几乎是前后脚,亲自把露丝送到了离医院最近的酒店之后折返回来的宋蜜,一走过来就看到了封盛芷的背影。
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转身的时候却被温宴礼叫住,“蜜儿!”
宋蜜转头,见男人径直经过封盛芷身边,并未看对方一眼,快步朝她走了过来,“你怎么过来了?”
“不是让你留在酒店休息吗?”
宋蜜轻轻一笑,“我陪着你!”
缓慢的,温宴礼也扬了扬唇角,“好!”
因为他想起了之前在急诊大楼门口,她向露丝和莱文医生介绍自己的时候,说的是“lover”。
我爱人。
爱人,是应该共甘同苦,相互扶持,不离不弃的。
如今,是她陪着他,急他所急,为他倾尽全力。
有朝一日,她有需要,他也一样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了。
几分钟之后,莱文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对宋蜜露出了一个疲惫却欣慰的笑容,跟着用一口纯正的美式英文向他们说明了封老爷子的情况。
从医学临床层面来说,手术很成功。
不过老爷子毕竟年事已高,后期恢复过程中,很可能会出现一些常见的后遗症,如吞咽困难,嘴眼歪斜,语言功能障碍。
但是不至于偏瘫,不会丧失行走功能。
具体的恢复周期和复原程度,还要看病人自身的意志力和各项生命体征。
其实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温宴礼十分郑重地欠了欠身,对莱文医生表达了由衷的感谢。
莱文医生却将目光一转,看向了宋蜜,用英文说道:“你应该感谢你的太太。”
“她曾经救过我女儿一命。”
温宴礼身心俱震,伸手握住了宋蜜的手,两人再次先后向莱文医生道谢。
等莱文医生换下手术服之后,他们一起将对方送到了酒店房间门口。
从酒店出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一阵风吹过来,宋蜜刚察觉到有凉意钻进敞开的大衣里,身边的男人先一步停了下来,“冷不冷?”
她的手一直被他握在手里,他一停,她便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不等她回答,他的另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很快的,握着她的那只手也松开了。
人却离她更近了。
他帮她扣上了大衣的扣子。
之后又把她原本系在背后的腰带解开,在她腰上交叉绕一圈之后,稍稍有一些紧地系在了腰侧。
很快的,他沉磁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会不会太紧了?”
一边问,一边又抬手将她大衣的衣领竖了起来。
其实叶昭的车就在几米开外,就算冷,也不差这么几步路。
而且他都快把她裹成个粽子了,却还觉得不够,还准备脱下自己身上的大衣给她披上。
“哥哥。”宋蜜伸手阻止了他,“有机会我们去旅行吧?”
温宴礼便停止了动作,重新牵了她的手快步朝停在不远处的车子走过去,“好,你想去哪里?”
……
这厢,睡得正香的乔卫卫被叫醒了。
睁眼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叫了声,“蜜儿?”
“你昨晚几点睡的?”宋蜜语气不满,已经十点多了,这人竟然还睡得这么沉,她都叫了五六声了。
早餐也不吃!
她肚子还有一个乔果果呢!
难道她都不觉得饿吗?
乔卫卫打着哈欠坐了起来,“你几点回来的?”
宋蜜便起身离开了床沿,“收拾好了出来吃早饭。”
“哦。”
十几分钟之后,乔卫卫风卷残云地把摆在她面前的早餐吃了个精光。
昨晚已经见识过她吃面的架势,所以这会儿,宋蜜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很快的,乔卫卫放下了筷子。
“喝了。”宋蜜伸手递给她一杯纯牛奶。
乔卫卫从善如流地接过来,咕咚咕咚地喝了大半杯,而后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
等她坐了一会儿之后,宋蜜才开口,“卫卫,说说你这一个星期什么情况。”
乔卫卫连连点头,本来昨天晚上她就想说了,“蜜儿,其实我哥醒了。”
“但是我嫂子让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要跟我爸妈说。”
宋蜜问,“什么时候醒的?”
“第三天。”说着,乔卫卫又补充了一句,“或许更早。”
宋蜜又问:“那她怎么知道你怀孕了?”
一提起这件事乔卫卫就心烦,“我哥告诉她的!”
宋蜜不由得皱眉,“?”
“别提了,我现在真觉得我哥就是个……奇葩!”乔卫卫越说越激动,但是在宋蜜的眼神示意之下,她又下意识的不敢太生气,试着稳住自己的情绪,“我这不是听说多跟深度昏迷的病人说话,有助于病人早一点醒过来吗?”
“所以我就跟我哥说了,其实我怀孕了,他有小外甥了,如果他想做舅舅,就早点醒过来!”
谁知道当时乔豫东已经醒了,所以他意识清醒地听到了乔卫卫所说的话。
第三天下午,发现乔豫东醒了,喜极而泣的乔卫卫立即就要叫医生,却被他阻止了,不仅阻止,他还让她先不要告诉爸妈和其他人。
就在这个时候,傅偲偲敲门进来了。
然后她就又吃了一大惊。
原来傅偲偲也知道乔豫东醒了。
他们两个竟然瞒着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一大家子人为了乔豫东的重伤昏迷,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
她当然不同意继续隐瞒,争执之下,傅偲偲就拿她偷偷怀孕的事威胁起她来了。
之后还直接没收了她的手机。
但是乔卫卫一向也不是没主见的性子,所以当场就逼着傅偲偲说了实话。
——原来又是为了满足乔豫东对蜜儿的私心!
她当然震惊。
但是震惊之余,却并没有选择直接拆穿他们。
一方面,她的确害怕自己怀孕的事被曝光。另一方面,乔豫东虽然是醒了,但也的确伤得非常重。
就算她看不到内伤,但是他身上,甚至脸上的外伤,她却是亲眼所见。
毕竟是她的亲哥哥,这个时候不顾他的意愿,执意跟他对着干,她于心不忍。
并且,就算封爵是温律师的表哥,就算蜜儿跟温律师之间是这样的关系,她也认为封爵应该为自己近乎残暴的行为承担法律上的追责。
昨天晚上,她是从傅偲偲名下北海路附近的一间公寓里偷偷跑出来的。
是傅偲偲让她住在那里的。
她父母也知道她跟傅偲偲住在一起,那里离乔豫东住的医院也近。
傅偲偲还跟她父母说她手机丢了,号码正在补办。
本来她父母就叮嘱她这个时候要多陪陪傅偲偲,所以这一个星期,她几乎跟傅偲偲形影不离。
傅偲偲去医院,她也去医院,傅偲偲回公寓,她也跟着回公寓。
但她是一个人,她有自己的需求,一个星期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所以昨天晚上,她趁着傅偲偲出门的机会,偷偷跑了出来。
把这些情况详细解释完了之后,乔卫卫停下来看了宋蜜好一会儿,神情复杂,欲言又止,“蜜儿,我哥他……”
他实在是太疯狂了!
疯狂又不可理喻!
骂不出口,乔卫卫直接长叹了一口气,“蜜儿,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总不能真的让你委身于我哥!”
“其实就算我现在告诉我爸妈,我哥已经醒了,他也一样有法子不让封爵好过的!”说着,乔卫卫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那个……不是我护短,我哥真的伤得很重。”
宋蜜知道。
他们已经拿到了云上居的监控视频,看到了封爵打乔豫东的全过程。
不可否认,封爵下手是真的狠!
这也正是整件事最棘手的地方。
封爵确实对乔豫东造成了非常严重的人身伤害!
堪称残暴!
但是就像温律师亲口对他的舅妈,封爵的母亲说的,这件事因他们而起,他们是必须要给她,给封家一个交代的。
所以宋蜜心理很清楚,在法律层面,温律师努力的方向是如何争取减轻封爵的量刑,而非帮他脱罪。
法不容情,以封爵对乔豫东施暴的情节事实来看,他是必须为自己的冲动行为付出代价的!
但是还有一条路。
那就是私下和解。
——这个更好的结果,只要乔豫东肯撤诉,乔傅两家肯放手,是可以达成的。
而现在,就看她要怎么促成这个结果。
梁凉和曲贺已经搞定了袁斌。
叶昭那边也拿到了年下男偷拍的,他和傅偲偲的激情视频。
收住思绪,宋蜜掀眼看向乔卫卫,大半分钟之后,看得乔卫卫都快坐不住了,她才将唇瓣一掀,“卫卫,能不能请你帮我约你父母出来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