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龙道:“杜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要不先到府衙歇息片刻?”
杜文浩道:“算了吧,你都跑到城门口来等我了,说明这件事肯定很棘手而且很着急。反正这距离衙门也不远了,咱们边走边聊,我马车也坐累了,想走走。”
安逸龙陪笑道:“杜大人说的极是,卑职正好也有此意,既如此我们就边走边说好了。大人这边请,这有条小巷通往衙门,比较僻静,还说话。”
安逸龙领着杜文浩等人从东边一个小巷走去。慢慢说道:“前几日,有个村妇到府衙击鼓鸣冤,说是我们东街一个很有名望的老郎中因为开方下药失误,害死了她的婆婆赵氏。卑职将那郎中传来询问。郎中将他开的方子交给卑职审验,卑职不懂医,便请来别的郎中复审,凡问到之人都说此方并无不妥。卑职本有意驳回原告的诉请,无奈……”
杜文浩微笑道:“是不是这老妇家有什么背景?”
安逸龙惊讶道:“大人当真聪明过人,一猜便准!”
“这有什么难猜的,既然别的大夫都说这药方没问题,而他要是没个什么后台,你直接驳回诉请不就完了吗,何必跑到城门口等我回来做主。你想把皮球踢给我,对吧?”
安逸龙大惊失色:“卑职不敢!的确是这妇人有些背景,卑职不敢妄做决断。”
“是吗?”杜文浩笑了笑,“这妇人到底什么来头?”
“其实也没什么来头,就是死去的这老妇人,年轻的时候,曾经得到仁宗皇帝的题匾。”
“哦?”杜文浩微微吃了一惊,“一个乡村农妇,如何能得到先帝的御笔?”
说到这件事,安逸龙很是有几分得意,捋着花白胡子道:“仁宗皇帝巡游的时候,曾到过庐州,那是一个寒冬,那天凌晨,仁宗皇帝早早就醒了,忧心国事,怎么也睡不着,便想上街走走。只带了个两个随身护卫,在空旷的街道上漫步,便见到了这妇人赵氏,挑了个馄饨挑子走街串巷吆喝卖早点。仁宗皇帝正好饿了,便叫住了她,要了一碗馄饨,觉得味道甘美,见这妇人寒冬腊月的如此辛苦,聊了家常,得知妇人丈夫早死,留下两儿一女,都还年幼,生活十分艰难。仁宗皇帝也是一时的兴趣,便帮他吆喝做生意。还别说,他这么帮着一吆喝,生意还真就好起来了。”
杜文浩笑道:“先帝当真是与民同乐啊。”
“那可不,天刚亮的时候,一挑子的馄饨都卖光了。那妇人很是感激,仁宗皇帝做了这回小生意之后,心情也很舒畅,眼见街边有家文墨铺,要来纸笔,写了四个大字——‘淑慎佐羔’。又从怀里摸出玉玺加盖在上面。那妇人不明就里,但书铺掌柜却是有心之人,细看那印章,发现是皇上玉玺大印,不仅大惊失色,慌忙跪倒磕头,三呼万岁。那妇人才明白,帮她吆喝给她题字的竟然是皇上。惶恐之下急忙跪倒磕头。仁宗皇帝着实嘉勉了几句之后,仰天大笑而去。”
杜文浩道:“皇上游戏风尘,这妇人也算是洪福齐天,占了老大便宜啊。”
“可不是嘛,这妇人得了皇上墨宝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城里城外,都来争相目睹,妇人生怕墨宝毁损了,掏了仅有的积蓄,将它好生装裱之后,悬挂在草舍客厅香案之上尽心供奉。鄙州前知州也来瞻仰,见皇上对此妇德操如此赞誉,认为是鄙州无上荣耀之事,当下上表礼部,为这妇人立了贞节牌坊,这牌坊此刻还在城外他们村口立着的呢!”
杜文浩有些明白了:“哦,原来是个贞节烈妇。而且是先帝题词表彰过的,那这是有些棘手。”
“是啊,这妇人一生守寡,一人拉扯这三个孩子,将他们抚养成人,这次病故,三个孩子感念慈母之爱,非要将那误诊的大夫治罪不可,已经扬言了,若是袒护于他,这三个孩子就抬着先帝御笔进京告御状去。”
“这样啊?”杜文浩也有些头痛了。停下脚步,凝神思索,解铃还须系铃人,得想办法做通这三个孩子的思想,看来有必要下去做个实地调解。
柯尧一直静静听着,此刻插话道:“安大人,不知此去那杨柳村可有多远?”
杜文浩心里暗笑,你这个鬼丫头大概就是我肚子里的一条蛔虫吧,我不过就是停下脚步,还未启口你倒是什么都猜到了。
安逸龙道:“小姐的意思是?”
柯尧双手往后一背,微笑着说道:“如果不是很远的话,那我们不如现在就去看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想法子说服那三个孩子。”
安逸龙赶紧说道道:“那杨柳村出城还要十多里路呢,来回至少要两个时辰,现在天色已晚,依卑职看,还是先让杜大人歇息一个晚上。再则说了,尽管尸体还停在乡里,但那告状的妇人此刻在城里客栈等着的,要说服的话,恐怕先得说服这个妇人,她是老妇的儿媳妇,生性十分泼辣,说服了她,也就能说服其他人了。”
杜文浩道:“好吧,既是如此,那就明日宣了那村妇到堂问问情况再说。”
安逸龙连忙俯首称是。
谁想那安逸龙见杜文浩有心要升堂问案,索性回去吩咐了府衙的一干人等,只要有人击鼓鸣冤,一概报到杜文浩那里示下。
翌日一早,杜文浩还在睡梦中,便有人在门外轻声喊叫,杜文浩起身见身旁的庞雨琴还闭着双眼熟睡的样子,便起身穿衣放下蚊帐后,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只见英子站在门外,正要开口,忙作了一个嘘的手势,将门带上,走到廊下,问道:“怎么了?”
“少爷,方才州府衙门来了一个姓张的师爷说是照着他们安大人的吩咐,今儿起,但凡是击鼓鸣冤者,一概报请大人决断。”
杜文浩扯了扯嘴角,道:“这个安逸龙什么意思,是想看我出丑?”
身后有人说道道:“不然!”
杜文浩和英子回头一看,只见沈师爷笑着摇着一年四季都不离身的折扇慢悠悠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身边。
杜文浩道:“先生以为如何?”
沈师爷轻摇道:“官场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大者来小者让,这是一种谦恭的礼数,既然你说了要询问原告,他就认为你是要升堂问案了,自然要给你摆足架势的。就提刑官一职而言,提点刑狱,若有必要,也可升堂问案的。”
“这样啊?”杜文浩有些惶恐道:“我可从来没升堂问案的。”
沈师爷折扇在半空中停了停,小眼睛眯着仿佛睡着了一般,半晌才慢悠悠地说道道:“既来之则安之,大人睿智贤达自然是信手拈来,不过一个小小的医案,料想也难不倒大人。”
杜文浩轻叹道:“也罢,先生既然这样说了,那我赶鸭子上架,走上一遭。”
吃过早饭,穿戴好官服,来到衙门后堂。
升堂的规矩沈师爷简要给杜文浩说了,而且沈师爷就在他身后听审,心里也有数,倒也不慌。
升堂鼓擂过之后,杜文浩一摇三摆来到堂上,往当中暖阁方案后太师椅上一坐。头顶是一个正大光明的匾额,左边是安逸龙安大人,着了正服正襟危坐在一旁。
两旁是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堂下规规矩矩地跪着一个中年妇人,穿着虽然简朴,但还算洁净,一看便是来之前换了干净衣裳的,这便是那状告仙客来医馆那老郎中的原告,贞节烈妇的儿媳妇。
她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堂下右边坐着府衙的张师爷,案前放着文房四宝,一手执笔,一手伏案,端坐与此,整个大堂一派庄严肃穆之象。
杜文浩心里暗想,怪不得那电视里当官的都愿意升堂审犯人呢,这感觉真是一个字“爽”……不,怎一个爽字了得!!
之前听沈师爷说过在官场上有这么一句传言,“只要一升堂一断案,立即就不愁吃不愁穿”,如今想来别说各级的官吏了,就是那堂下手持水火棍的衙役们,大概也是想狐假虎威一把,不过杜文浩倒不想像那些赃官墨吏一样“头戴乌纱帽,吃了原告吃被告”,他有自己的想法,既然坐在这里,自然就会彻底的把这个案子审清问明,也做一回青天大老爷!
杜文浩想到这里,惊堂木提起自然习惯地看了看身后的沈师爷,只见他正朝着自己微微一笑,这笑容中包含着鼓励。
那惊堂木啪地一声坐在杉木做的几案上,台下衙役立刻齐声威武,堂下原告大抵是在走神,听见这声音,吓得跌坐在地又赶紧跪直了身子。
杜文浩正言道:“台下何人,因何事击鼓,要状告何人?”
“我……”
那村妇还未启口,台上安逸龙轻咳一声,道:“在提刑官大人面前怎可自称我?”
“哦,民女要状告那姓孙的郎中,他谋财害命将我婆婆害死。”
杜文浩道:“你叫名字,哪里人氏,为何叫你一个女子前来告状,你家男人呢?”
“民妇周氏,就是庐州城十里外杨柳村人,我家男人因悲伤过度病了,家中尚有年老的公公和嗷嗷待哺的孩儿。”
杜文浩对那周氏问道:“你这些话都是真的,还是有人事先教你说的?”
周氏偷眼瞄了那张师爷一眼,嗫嚅着半晌才支吾道:“就是……民妇自己想出来的。”
杜文浩:“你说是那姓孙的郎中将你的婆婆害死,你有何证据?”
周氏愤然道:“我那婆婆有咳喘的老毛病了,每到春季病情更甚,有的时候整日咳嗽不止,严重的时候竟一夜无法入睡,因这个孙郎中的名声很大,很多人说他的医术甚好,我便带了婆婆去他哪里,他当时还夸什么海口,说是不出三服药,我婆婆的病便有大的好转,谁想……天啦……”说到这里,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杜文浩:“周氏这是公堂不得喧哗。”
周氏听罢,即刻住了声不敢再哭。
杜文浩再道:“那好,来人啦,将那孙郎中带上堂来。”
只见两个官差提了一个老头上来,瘦小个头,头发全然白了,腰身微微有些驮,神情惶恐,见台上一个年轻的官员端坐在上,就连知府大人都坐在一旁,于是更加紧张,低垂着头,走到堂内,不等衙役发话,自己便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喊了一声青天大老爷。
“堂下可是仙客来医馆的孙郎中?”杜文浩问道
“正……正是草民。”
“你从医多少年了?”
“十二岁随师傅学习,二十二岁出师,如今行医正五十年。”
原来是个老郎中了,杜文浩不禁暗自感慨,对那周氏说道:“你可带了孙郎中给你婆婆开的那药方了没有?”
周氏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张师爷起身接过走到台前双手递与杜文浩,杜文浩接过看了看,道:“你可将那药渣留下?”
“已经交给衙门了。”周氏看了张师爷一眼。
张师爷起身躬身答道:“回杜大人的话,那药渣留在了府衙,小的这就给您拿来。”说完,从案下取出一个熬药的瓦罐来,走到台前放在几案上。
杜文浩闻了闻,再看了看那药方,吩咐将东西放在一旁。
“周氏,本官问你,你这个药就是在仙客来当时看了当时就在那里抓了药方上的药吗?”杜文浩问道。
周氏肯定地点了点头:“民妇自然就是在那仙客来抓的药,一共三付没有错的。”
杜文浩:“那你婆婆是吃了几副药之后病发身亡的?”
周氏道:“吃了第一服药后看似有好转,那孙郎中说三日为一副,谁想三日后再吃,我婆婆竟然狂泻不止,最后泄泻不止而死,呜呜呜……”
杜文浩:“好了,周氏你先莫哭,本官再问你,三服药每次可都是谁给你婆婆煎服的?”
周氏沉吟片刻道:“第一次是我煎的,第二次是小叔煎的。他就在大堂外听审呢。”
杜文浩:“周氏你可要想清楚了。”
周氏一脸茫然,道:“大老爷,这药都是在那仙客来医馆里抓的,谁煎不都一样,您为何这样问民妇?”
安逸龙沉声道:“大胆刁民,大人问你什么你便回答什么就是,哪里还有反问大人的道理?”
杜文浩摆了摆手,示意安逸龙稍安勿躁。回身叫来沈师爷低头说了几句,沈师爷便退下了,那安逸龙想问,但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话。
杜文浩:“既然你小叔在外,那就把他带上来吧。”
片刻,一个打着赤脚的五十岁上下的一个男人弓着腰上来了,走到堂前跪下不语。
杜文浩:“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年纪了?跟死者什么关系?”
“草民洪三,今年五十有六。是死者的……二子。”
“洪三,看你这年纪,应该有孙儿了吧?”
“回大老爷,草民有三个孙儿,一个孙女。”
杜文浩示意张师爷将上的瓦罐递给洪三,道:“你知道这瓦罐里的药是谁熬制的吗?”
洪三仔细地看了看瓦罐,然后探出鼻子闻了闻,道:“是草民熬制的。”
杜文浩笑道:“你如何得知这就是你熬制的那一副药?万一我们给你一个一模一样瓦罐然后里面在放一些别的药呢?”
洪三道:“这个药味儿草民熟悉,那一日喂我娘喝药,她还说这个药味有股怪味,不愿意喝。我说良药苦口,最好娘还是喝了,谁想晚上就……草民早知是这样……都是草民的错,她不想喝不喝便是,谁知这郎中庸医杀人,胡乱下药,我却还劝我娘服用这等虎狼之药,简直就是罪人……真是该死!呜呜呜”
杜文浩转头问那妇人:“周氏,你第一次给你婆婆煎服此药的时候,她有无推说不喝之意?”
周氏摇了摇头:“没有。”
杜文浩看了看一旁的安逸龙,道:“安大人可有什么要问的?”
安逸龙清了清嗓子朝杜文浩恭敬地点了点头,然后对那周氏问道:“周氏,那你婆婆有无说那药有怪味?”
周氏:“并未说起,我端给婆婆,婆婆就喝了。”
安逸龙点点头,对那孙郎中道:“刚才他们的话你应该也听到了吧?是不是你下方弄错了?”
“绝无可能!”孙大夫道,“或许是这妇人搞鬼!”
周氏厉声道:“你说什么?你别血口喷人!”
“哼!你婆婆年迈体衰,身上病症不少,经常找我瞧病的。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你定然是厌恶了天天这样的服侍你那久病的婆婆自然起了杀心!”
“你胡说!你这贼大夫,害死我婆婆,还在这满嘴喷粪,你不得好死,天打雷劈……!”周氏污言秽语连接不断说了出来。
杜文浩却不阻止,笑吟吟瞧着。似乎没听过泼妇骂街,听得饶有兴趣的。
那孙郎中骂街如何骂得过这周氏,涨红着老脸结结巴巴回一两句,又偶尔摇头叹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安逸龙实在听不下去了,重重咳嗽了一声,周氏醒悟,这才住嘴不骂了,对杜文浩磕头道:“大老爷,民妇一心待婆婆,并无二心,求大人明鉴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