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驾到!神佑公主到!”
大殿外,永嘉帝牵着楚凌的手从外面走了进来。殿中众人立刻起身见礼,“恭迎陛下,恭迎公主!”
永嘉帝带着楚凌登上大殿之上的丹陛,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目光在君无欢身上停顿了一下又很快移开了。微微点头道:“众卿平身。”众人拜谢道:“多谢陛下!”
众人起身回坐,永嘉帝也拉着楚凌坐了下来。这个宫宴的位次颇有意思,大殿之上没有任何妃子,无论是身份最高的三妃还是最受宠的郑修容和玉婕妤。除了坐在御案后面的永嘉帝,只有坐在他右侧的楚凌。所有的嫔妃都坐在矮了几阶的地方。神佑公主端坐在陛下身侧,神态礼仪竟然也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哪怕再苛刻的人也无法昧着良心认为公主的仪态不合格。
永嘉帝坐在龙椅上扫视了一番整个大殿,目光落在了文官最前面的上官成义身上。上官成义有些茫然,不太明白陛下为何这般看着自己,不由微微蹙眉,难道陛下是因为他们反对给与神佑公主超礼制的待遇而对他不满?但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意见啊?更何况,上官成义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因此对永嘉帝的注视毫不心虚的与之对视。
永嘉帝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举起酒杯道:“今日设宴,是为了庆贺我儿平安归来,众卿与朕先共饮此杯。”众人齐齐举杯,“恭贺公主平安归来,恭贺陛下父女团聚。”
永嘉帝满意地点了点头,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见众人放下酒杯,永嘉帝淡淡笑道:“公主刚刚回来,难免对平京有些不习惯地地方。还要各家诰命与长辈时常陪伴教导。所幸,博宁王妃言公主聪慧,只需稍作提点即刻融会贯通,朕心甚慰。但女眷陪伴也是必不可少的,从即日起,凡二品以上诰命,每日两人作伴入宫陪伴公主,也好让公主认一认人。从朝中三品以上人家中甄选四名贵女为公主伴读。”
这话一出,不少人忍不住低头议论。宫中自来有为公主选伴读的习惯,各家贵女也纷纷以成为公主伴读而感到荣耀。但是这是从前,再此之前的天启公主们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从小锦衣玉食,接受着最好的闺中教育。贵女们跟在公主身边,既能学到家里学不到的东西,又能提高自己的身份自然是趋之若鹜。但是跟着如今这位公主……能学到什么?
不少人已经开始盘算着,要如何让自家的贵女落选。或者是干脆将家中没什么出息的庶女或是不受宠的嫡女推出去了。至于让命妇进宫陪伴公主的事情,虽然有些过分,但是永嘉帝也说了两人一天,似乎也不算什么为难事。毕竟陛下给出的理由是让公主熟悉一下京城的权贵诰命们。更有不少,想要趁机向公主灌输一点什么想法的,更加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不过,有一个人对此却有些意见,并非不满而是为难。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丞相上官成义。
上官成义看了看自己的母亲,起身道:“启禀陛下,臣妻卓氏身体羸弱长年久病缠身,恐无法侍奉公主跟前,还请陛下恕罪。”
永嘉帝看着上官成义,半晌方才慢慢道:“哦?但是朕却听说丞相夫人日日侍奉老夫人跟前,克尽孝道。朕固然知道,孝道为重。但是……丞相难道是觉得,朕的公主当不得丞相夫人教导陪伴,这才舍不得夫人入宫?”
上官成义一噎,抬头看着永嘉帝淡淡的眼神哪里还能不知道永嘉帝是故意的?心知他们这些人这几日只怕着实是惹了陛下不快,陛下这是要趁机发作了。沉吟了片刻,上官成义还是低下了头道:“微臣不敢,有幸教导公主是臣妻的荣幸。老臣明日便让拙荆入宫。”
永嘉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丞相夫人出身名门,朕相信有她作伴朕的公主一定会尽快适应平京的生活了。上官老夫人年事已高,既有丞相夫人代劳了,就不劳动老夫人了。其余人家也是一般,年过七十的老封君皆可免了。待公主学有所成,朕命公主亲自拜会长者再向诸位请益。”
上官成义觉得有些不对,陛下这一来一往,夫人要进宫反倒是老夫人被排除在外了。听起来仿佛是陛下体恤年老体弱者,但是上官成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但是此时却容不得上官成义多想,永嘉帝已经将目光落到了上官老夫人身上。
“老夫人可有什么话要说?”永嘉帝问道,语气依然和煦,十分的平易近人。
上官成义这才发现自家母亲的神色有些不对,连忙赶在她说话之前对她摇了摇头。心中却忍不住暗暗抹了把汗。自家母亲的脾气他是了解的,平时在平京得罪的权贵不少。若不是他这个丞相位高权重,门生故吏也不少。只怕上官家在平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上官老夫人虽然脾气古怪,但是对上官成义这个儿子却是真心的疼爱的。一看他的神色,原本到了口中的话也咽了回去,道:“臣妇不敢。”
“不敢?”永嘉帝玩味地道。
上官成义终于确定,自家母亲只怕确实是得罪了陛下。还没等他开口求情,坐在旁边的楚凌便笑道:“父皇,今日宴请朝中众臣,父皇却只拉着上官丞相说话,可要冷落了别人了。”
永嘉帝笑看着女儿道:“卿儿是觉得朕冷落了你吧?罢了,今晚是为了迎接朕的卿儿归来,别的事情一概不谈,众卿只管开怀畅饮便是。”
下方襄国公也站起身来笑道:“陛下说得是,臣敬公主一杯。祝公主喜乐安康!”
大厅里的人都是人精,神佑公主有意解围他们自然也是明白的。立刻跟着襄国公一起向永嘉帝和神佑公主敬酒,大殿中很快就热闹起来了。坐在一边的上官成义却暗暗抹了把汗,神色有些复杂地看向前方言笑晏晏的少女。
别人不知道,但是上官成义却是知道的。
这位神佑公主…与去年在上京见到的那位武安郡主何其相似?
虽然襄国公没有承认,但是神佑公主回来之前襄国公和陛下就接连找他说话。公主回来之后,陛下更是亲自召见他密谈了将近一个时辰。虽然谁都没有承认什么,但是陛下和他都心知肚明,这位神佑公主就是当初那位从上京失踪的武安郡主。
而陛下和襄国公亲自确认了神佑公主的身份想必也没有假的,那么这个小小的少女到底有多厉害,才能从一个小小的女囚成为拓跋兴业的亲传弟子,甚至让北晋皇亲自册封为郡主?
而现在,她又为什么要替他解围?
楚凌自然察觉了上官成义打量自己的目光,也不在意,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对他笑了笑。却见上官成义仿佛被吓到了一般猛地扭过了头去。楚凌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这是几个意思?她有这么吓人吗?
按照惯例,皇帝是不会一直留到宴会结束的。所以宫宴进行到一半永嘉帝就起身回宫了。永嘉帝一走,宴会却变得更加热闹起来了。虽然永嘉帝并不是一个强势的帝王,但是作为一个皇帝他存在在那里本身就足以让人感到压抑了,毕竟御前失仪什么的,也是一个可大可小的罪名。如今永嘉帝一走,整个大殿里的气氛都热闹了不只一点半点。
永嘉帝走了不久,楚凌也跟着退席了。只留下三妃坐镇也足够给宫宴收尾了。从大殿中出来,一股淡淡的凉意扑面而来。楚凌抬头看向天空,幽暗的夜幕中已经布满了繁星,静谧的星空越发衬得身后的大殿里喧嚣不堪。
“公主,回去么?”金雪轻声问道。
楚凌点点头,回头望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大殿,心中带着几分淡淡的失落。正要转身离开,楚凌的目光倏地顿住了。片刻后,她慢慢地移开了目光道:“你们先回去,白鹭陪我再走走。”
金雪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作为一个合格的女官她自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的。因此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便跟带着雪鸢等人一起回永乐宫去了。
等到她们离开,楚凌才带着白鹭往另一边的小道走去。果然转了两个弯儿便在有些幽暗的小花园中看到了君无欢修长的背影。君无欢听到脚步声,回头看想出来唇边露出了一丝浅浅地笑意,“阿凌。”
楚凌走过去,轻声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君无欢有些无奈地轻叹了口气,道:“如今阿凌在宫中,想要见阿凌一面可不容易啊。”
楚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笑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能难得住长离公子的?”
蹲在一边角落里被人无视了的桓毓公子终于忍不住了,没好气地道:“我说两位,有重要的事情的话尽快说成么?这里可不是幽会地好地方。”这是皇宫大内好么?就算在场的人武功都不弱,万一碰上巡逻的禁军侍卫也是很麻烦的。
君无欢淡淡瞥了一眼桓毓,对楚凌道:“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问问阿凌,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阿凌刚回到平京,又没有什么熟识的人,想要做什么也不方便,君无欢自然不希望楚凌委屈了自己。
楚凌莞尔一笑,叹气道:“还真有事情想要长离公子帮忙。”
君无欢微微挑眉,示意她尽管开口。楚凌叹了口气,道:“册封大典已经完成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宫去住?”这种话,楚凌作为公主确实不好向永嘉帝提出。虽然永嘉帝给了她出宫居住的权利,但是刚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往外跑总是不好的。
但是楚凌觉得一直住在宫里也不是个事儿,虽然顶了楚卿衣的身份,但毕竟不是本人,对永嘉帝作为女儿对父亲的孺慕之情实在是有限得很。让楚凌每天面对永嘉帝的嘘寒问暖实在有些为难。还有就是楚凌实在是不想跟永嘉帝的那些后宫们打交道,无论她们是抱着善意或者别的什么想法。
看着楚凌有些苦恼的神色,君无欢不由莞尔一笑道:“阿凌尽管放心,很快你应该就可以出宫了。”
“哦?”楚凌有些诧异,永嘉帝对她的关心疼爱她自然能感觉得到,也正是因此,永嘉帝才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放她出宫。
君无欢道:“公主府很快就能修整好了,到时候襄国公会向陛下进言的。阿凌尽管放心就是了。”
楚凌点了点头道:“那就好。”宫里的生活确实称得上舒服,但是这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无论去哪儿都有一群人跟着的日子,楚凌表示她命苦实在是无法适应啊。
君无欢有些无奈地摇头道:“这样的日子旁人求之尚且不得,阿凌倒是避之唯恐不及了。”
楚凌叹气道:“没办法,不习惯啊。”
君无欢伸手理了理楚凌肩膀上地发丝,轻声道:“阿凌这些年受苦了。”
“……”其实并没有,受苦的人也不是我。
桓毓百无聊奈地蹲在不远处,听着这两人扯着毫无意义的对话,深刻的感觉到一股令人讨厌的酸臭味酱自己围绕了起来。这两人在沧云城那些日子还没腻歪够吗?没什么还非要到他跟前来腻歪?话说回来,这两个家伙分明都不是那种腻腻歪歪的人啊。
楚凌仿佛感觉到了桓毓公子的忍耐,含笑扫了他一眼对君无欢道:“这几天你们没遇到什么事情吧?”
桓毓公子精神一振,一跃跳到了两人跟前道:“阿凌姑娘,你不知道这两天……”
话还没说完就被君无欢踢到了一边,桓毓捂着自己差点闪到的腰愤怒地瞪着君无欢,“君无欢,你个混蛋!”君无欢随手拎着他的衣领将人丢开,侧首对楚凌道:“阿凌不必听桓毓胡说,一切都顺利。”
“当真?”楚凌挑眉道。
桓毓闪到白鹭身后,探出一个脑袋来道:“阿凌表妹,君无欢骗你。他被外面的女人看上了,说这种话的男人不可信!小心他一只脚踩两只船啊。”让你踹本公子!让你踹本公子!桓毓公子心中气哼哼地想着。
楚凌看向君无欢,似笑非笑地道:“哦?被别的女人看上了?长离公子刚到平京就有了桃花,果真是名不虚传啊。”君无欢拉着楚凌地手微笑道:“阿凌不相信么?明天我就把那朵花碾成泥,玉小六,你觉得如何?”
桓毓公子的笑脸顿时僵住了,“这个……不、不用了吧?小姑娘情窦初眼瞎是常有的事儿,长大了就好了。”
楚凌扬眉道:“原来真有这么个人啊。”
君无欢幽幽道:“可不是么?阿凌,还是玉六公子的妹妹呢,阿凌可要护着我啊。”
“……”
桓毓觉得自己真实倒霉透顶了,明明想要戏弄一下君无欢,最后这锅却跑到了自己的头顶上。君无欢轻叹了口气道:“阿凌你不知道,这玉家…除了玉小六,都不是寻常角色,阿凌还是小心一点得好。”
楚凌看了看一脸苦逼的桓毓,还是决定先放他一马,有什么问题等她出宫了再说。至于那位想跟她抢人的玉家小姐,她还是很有兴趣的。
“算了,有什么事都等我从宫里出来再说吧。”
桓毓顿时觉得自己得救了,感激地望了楚凌一眼。却忘了楚凌的人品其实并没有比君无欢好多说。问题只是讨债的前后顺序问题而已。君无欢也懒得为难桓毓公子,低头对楚凌道:“时间不找了,阿凌回去休息吧。”
楚凌点头道:“也好,你们自己也小心一点。”
与君无欢和桓毓分别之后,楚凌一路往永乐宫的方向而去。白鹭跟在楚凌身边,看着她低头往前走地模样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公主可是有什么心事?”楚凌轻笑了一声,摇摇头道:“没什么。萧艨。”
下一刻,一个黑衣人出现在了两人跟前不远地地方。
白鹭吓了一跳,她竟然没有发现已经有人离她们这么近了。白鹭是知道公主身边有一个厉害的护卫叫萧艨的,但是却没有见过。萧艨平时很少出现在人前。听说以前是什么大内侍卫副统领,想必是被陛下降职来保护公主心情不爽,永乐宫的人也识趣地不去触他的霉头。
楚凌偏着头笑道:“你果然在这里。”
萧艨垂眸,淡淡道;“公主不是知道么?”不仅楚凌知道,君无欢和桓毓也知道,只是谁也没有戳破。萧艨是永嘉帝赐给楚凌的护卫,必然会随时跟在楚凌身边的。这样的高手,与其处处提防还不如试着收为己用。不然的话,即便是楚凌在长期相处中也很难真正提防住萧艨不让他打探到一些自己的隐秘之事。
楚凌饶有兴致地笑道:“知道归知道,不过…萧大人,以后要跟着我就光明正大的跟,你这样……很危险的。”萧艨看了看楚凌,沉声道:“公主不应该这么做。”
楚凌不解地道:“不该这么做?我做了什么?”
萧艨皱眉道:“公主不应该深夜单独与男子见面。”楚凌笑道:“萧大人这话可就有趣了,我可没有单独与男子见面。方才、加上你一个是三个男子,加上白鹭是两个女子,哪里是单独了?要真说单独的话……好像本宫现在才是单独与萧大人见面吧?”
萧艨沉声道:“属下不一样。”
楚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中带着几分戏谑和惊诧,“不一样?难不成萧大人…呃,其实是跟陈公公一样的?”
虽然夜色昏暗,但是楚凌还是清楚地看到萧艨在一瞬间涨红了脸。萧艨显然没有想到,这位小公主竟然如此大胆,这些话寻常公主郡主,别说是说就算是想只怕也不敢想。好半晌,萧艨才终于咬牙道:“公主、慎言。”
楚凌无趣地啧了一声,带着白鹭从萧艨身边走过。一边淡淡道:“萧大人,父皇只要你保护我的安全,没让你管我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另外,以后要跟就光明正大的跟,你要是再偷偷摸摸地跟着,很容易误伤的。”
萧艨神色僵硬地道:“多谢公主提醒,属下…明白了了!”楚凌满意地点头,“明白了就好。白鹭,萧大人跟了一路你都没发现,可见是还不够用功,留下让萧大人指点一番吧。”
“是,公主。”白鹭脆声应道。
楚凌说完这些就转身走了,萧艨正要跟上去却被白鹭一个闪身拦住了。萧艨脸色微沉,“让开。”白鹭却纹丝不动,对着萧艨拱手道:“萧大人,请赐教!”
萧艨脸色更沉,“我说让开!”
“得罪了!”白鹭手中银光一闪,人已经逼到了萧艨跟前。宫中或者后宅都不是适合携带兵器的地方,所以白鹭的兵器也并不是平常的刀剑匕首。而是一条银色的细锁链。锁链的两头挂着两只小铁球,看起来轻盈精致,甚至还十分的好看。便于携带还可以当装饰品,但是一旦在她手里舞动起来,那凌厉的风声却让萧艨知道那玩意儿若是砸在身上也是很不好受的。
萧艨毫不犹豫地拔出手中长剑朝着白鹭手中挑去,白鹭立刻灵巧的避开,两人你来我往地在花园里打了起来。不过片刻便惊动了附近的守卫,一群侍卫飞快地朝着这边移动过来,见到萧艨倒是一愣,“萧副指挥使,有……”
萧艨沉声道:“没事,都退下。这是永乐公主身边的侍女。”
侍卫们有些疑惑地看了白鹭一眼,确定她确实如萧艨所说是永乐公主的侍女这才挥挥手带着人走了。临走时,领头的侍卫还不忘叮嘱了一句,“萧…副指挥使,就算是公主宫中的侍女,在御花园里动手也不太好。如果一定要…的话,最好还是在永乐宫里解决比较好。”毕竟,若是三不五时有人在宫中打架,他们这些侍卫也不好交代。
萧艨僵硬着脸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