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一片寂静,司马遹的手心里仍旧握着几颗棋子,内侍总管侯芳走上前轻声唤道:“殿下?”
一颗黑子落进玉碗里,司马遹叹了一口气,将剩下的那两颗黑子随意掷到棋盘上,“侯芳,把龙骨球杆取来。”
侯芳便走至落地式玉檀木架前,取下龙骨球杆,双手呈给司马遹。
司马遹接过龙骨球杆,抚摸两下,幽幽问道:“白日里听归月说陌文的对食叫阿端,原先是母妃宫内的婢女,被打发到永巷当差,这件事你可知晓?”
侯芳颔首道:“奴婢并不清楚淑妃宫里的事。”
司马遹直接掀翻棋盘,手持球杆指向他,“侯芳,连你也敢欺瞒本宫?”
侯芳慌忙跪地,叩首回道:“殿下莫要气伤了身子,是奴婢无知,管了不该管的事,可怜陌文死的不明不白,奴婢只想保那宫婢一命,待在永巷或许就没人再去找她的麻烦了。”
司马遹似笑非笑道:“你过来。”
侯芳跪爬到司马遹身前,球杆抵上他的头顶,他不敢动一下。
“你也跟董猛一样,总是想方设法揣摩本宫的心思,这些年来你帮本宫除去不少母后和贾谧安插在这里的眼线,本宫知道你是忠心的,不过话要是说的太聪明了,只会适得其反,说实话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侯芳只是默默地说了一句,“念在奴婢尽心伺候殿下这么多年的份上,恳求殿下派奴婢去给先帝守陵吧。”
“想要远离是非了?”司马遹收回马球杆,冷笑道:“侯芳,本宫迟早会打发你去守陵的,但不是现在,你先起来吧。”
侯芳慢慢起身,从眼角却流下一行泪来。
“你瞒着本宫做了这些好事,又装出委屈的样子给谁看?本宫最厌恶那些演戏的人,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别在这里东拉西扯。”
侯芳低首回道:“在案发的前两日,陌文去找过阿端,把他全部的积蓄都送给了阿端,当时阿端问他为什么,他只说以后不愿再与阿端做对食了,这些钱就当做补偿了。”
司马遹站起身,在空中挥动两下马球杆,沉声问道:“难道他没有去找你吗?”
侯芳摇头道:“没有,他是个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的人,也是个极明白的人,他一定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才会对阿端说那样狠心的话。”
“陌文已经不在了,找个由头放那名婢子出宫去吧。”司马遹将马球杆放回架子上,一甩袍袖走进蓝色琉璃门内。
青瓦上雨丝绵绵,雨轻换上齐腰广袖襦裙,白色的底色,配上浅蓝色的刺绣,肩头绣着云纹,袖口处还有两只仙鹤在月下起舞,姿态优美,这是左太妃生前给雨轻亲手缝制的衣裳。
雨轻临窗而坐,伏案练字,陆玩送给她的这种竹纸细腻柔韧,备受文人青睐,南方竹贱之国,盛产竹子的江浙一带和巴蜀等地就是竹纸的主要生产地,在洛阳城内多是以麻为材料制成的“蔡侯纸”和“左伯纸”,竹纸倒是很少见的。
梧桐在桌边研磨,并回禀从归月那里打听到的有关陌文的一些事情。
“陌文曾经写过信托人带去中牟,所以说他在中牟县应该还有亲人,而且陌文在案发前两日去淑妃宫中找过一名叫阿端的婢女,好像她是陌文的对食,奴婢又跟着东宫侍卫去永巷找到了阿端,她也不知晓陌文因何而死,不过她告诉奴婢,陌文本来姓苏,父亲曾做过立进县主簿,因立进县令犯了事,他的父亲被杀,母亲被卖为奴,陌文就成为了孤儿,后来因生活所迫净身做了内侍,侯公公见他生得聪明伶俐,就让他留在太子书房伺候笔墨。”
雨轻临摹钟繇的《答太子书》字帖练了两张字后,就停下笔,托腮凝思。
怜画走过来剪灯花,说道:“原来陌文的父亲当过县主簿,难怪以前惜书去前面铺子里递信时,总是说陌文识文断字的,做事很有头脑,也非常有计划,时间观念也很强,说好几点钟过来取信就会准时到。”
这时门外有人问道:“我能进来吗?”
雨轻示意怜画请他进屋来,那人正是杨霄,他在屋外换了一双拖鞋,轻轻拂了拂衣上的雨珠,然后缓步走进室内。
雨轻微笑道:“听澈哥哥说你明日准备离开洛阳,这样也好,你待在这里总是不安全的。”
怜画给杨霄倒了一杯茶,他慢慢坐下来,沉声问道:“你去了东宫,是吗?”
“是澈哥哥告诉你的吧,我只是跟着婶婶去看望太子妃,也见到了太子殿下。”
雨轻说话很坦诚,杨霄却冷冷一笑。
他深知这位东宫主人在外人眼中看似风光,其实和站在悬崖边差不多,从司马炎扶持外戚,到司马衷依靠贾后铲除异己,太子司马遹在接受培养治国理政之才的同时还要遭受来自司马衷和贾南风的防范、猜疑甚至打压,还有意图谋逆之人的暗算,到最后他是与皇位擦肩而过,还是成为顺利继承皇位的幸运儿,这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但眼下的事倒像是针对东宫的。
雨轻望着窗外的雨,沉默一会,说道:“也许在你们弘农杨氏看来,司马氏族根本算不上什么顶级门阀,司马懿的父亲司马防也不过担任京兆尹,官职不大,占便宜的也就是司马防是曹操的老上司,司马家能在曹魏立住脚,但并不是豪门,真正的兴起也就是在司马懿养寇自重,屯兵西北,那个时候司马家族才算真正做大。
按照一般家族兴衰来说,一两代也就没落了,没想到司马炎直接篡位了,这种兴盛来得很快,手段也不光彩,你自然看不上司马氏族的底蕴,但是你们弘农杨氏没必要把仇恨加在太子殿下身上,你也不要用轻蔑的眼光看待他,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杨霄拿起茶杯笑了笑:“我从没想过杀他,靠近他很难,要杀他更难,我也不想做无谓的牺牲。”
雨轻很自然的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杨霄没有回答,反而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你为什么不问我那件事?你出手救我的目的不就是想要知道遗诏的下落?”
雨轻淡淡说道:“如果你想要告诉我的话,我不问,你也会说,如果你不想说,我逼问你也得不到答案,而且通过你这些年的踪迹以及做的种种事情来看,你也未必知道那份遗诏的下落。”
杨霄不置可否的笑问道:“你就这么肯定我手上没有遗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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